五月底,谢佳苒的考试结束,也意味着她高中毕业了。她是港岛身份,参加的考试是港澳台华侨生联考,所以时间比内陆高考要早半个月。
接下来就是等待出分,填报志愿。其实她也没有其他的志愿,她只想去京美。这是京城最好的美术学院,也是全中国最好的三大美术学院之一。
易思龄问过她,想不想去国外的艺术学院,她都没有思索,就摇了头。她只想留在京城,留在家附近。
她承认,她对“家”有着比普通人更深的执念,她曾失去过家,万幸拥有了家,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
更何况,京城是哥哥生活的地方,她不要去别的地方。
等待出分的这个月,谢佳苒其实很轻松,她估分六百出头,考京美是绰绰有余。还记得考试结束时,她压抑着雀跃的心情走出考场,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了谢琮月的电话。
他问她考得好不好,她骄傲地说好极了,然后就听见电话那头轻轻笑了声,似乎是笑她还是个小妹妹。
“暑假想去哪里玩,哥哥给你报销。不过前提是和锦珠锦琦一块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苒苒,你和同学出去我不放心。”谢琮月吁出一口烟,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
不能让她滋生出和同学出去旅游的念想,要提前掐断才是。一群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又是独自出门旅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我能和你出去旅行吗?”谢佳苒太高兴了,她站在蓝天下,几乎是藏不住心底的秘密。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决定嘉奖自己。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谢佳苒眼中旋转的光芒缓慢下来,然后渐渐黯淡,算了,她明知道哥哥很忙,怎么有时间带她出去玩呢。
“若是下个月我清闲些了,就带你去法国看卢浮宫,好吗?”谢琮月不忍心扫她的兴,虽然这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是遥遥无期。
谢佳苒嘴角重新扬高,笑容快要溢出来:“谢谢哥哥!”
六月,考试出分,谢佳苒如愿以偿填报了京美,半个月后,京美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谢园,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好消息,谢佳苒收到了宋律柏的来信。
不对,哥哥现在不叫宋律柏了,他叫孟修白。
谢佳苒在回信中说到:哥哥,我在谢园生活的很快乐,但是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期盼与你快快相见!不知道你在大马生活得好不好?你上个月打给我的零花钱太多了,我根本用不完,而且爸爸妈妈也给了我很多零花钱,哥哥,你以后不要再跟我给太多,你在大马随时都要用到钱,应该给自己留着才是啊。
孟修白:苒苒,等我,哥哥处理完这边的事,就来找你。
谢佳苒高兴地抱着手机,踮起脚,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氧气,阳光透过树缝,星星点点洒落,浅绿色的格纹裙摆被风吹动,美好得太不真实。
高中毕业的这个暑假,的确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
段时光,可生活就是过山车,总会在到达顶峰的时候,向下坠落,摔下去。
她心底的秘密,在还没有说出口时,就被狠狠敲碎,并且意识到这个秘密并不美好,而是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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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京城被暑气环绕,炙热的阳光晒着万物,院子里那两棵流苏树都被烤得发蔫。
谢佳苒怕热,越发不爱出门,每天都躲在谢园里避暑,每天除了刷刷手机,在画室创作,就是陪豆总一家子玩耍。
豆总是谢园养的那只橘猫,几年前偷跑出去和不知名的野猫搞上,再回来时就怀孕了,下了一窝小猫崽。她和珠琦两姐妹把豆子带去宠物医院绝育,从此以后豆子就再没有往外跑过,一群小猫生活在谢园,彻底成了家养猫。
但凡出门都是陪易思龄、谢锦珠、谢锦琦逛街。谢锦琦考上了京大金融系,如今是大三的学生,谢锦珠没有两个妹妹成绩好,她平生最苦恼的就是学习,家里塞钱把她送去英国混文凭,因为这个,谢锦珠没少挨谢琮月的训斥。
今晚谢园的餐厅很热闹,几位小姐少爷都在家吃饭,厨房为了顾及到每位主人的口味,菜品比往日丰盛许多。
谢佳苒坐在谢琮月左侧,她最爱吃的那道和牛寿司摆在谢琮月的右手边,她眼巴巴看着,又不好意思把筷子伸过去夹。
谢琮月余光瞥见女孩在那咬筷子,嘴角勾了勾,抬手就把那盘和牛寿司端到谢佳苒跟前,“想吃就说,家里不用这么客气。()”
谢佳苒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谢谢哥哥。?()?[()”
“大哥你好偏心哦,我爱吃虾,你帮我剥嘛。”谢锦珠嘟着嘴,瓮声瓮气地撒娇。
谢琮月不看她,修长的手指握着筷箸,慢条斯理夹了一只虾放在她碟子里,“自己剥,没长手吗。”
“哼!”谢锦珠嘴巴撅地老高。
谢锦琦落井下石,把那只虾从谢锦珠的盘子里夹走,“你不吃我吃了啊。”
“喂!干嘛抢我的!这是最后一只了!”
易思龄看着这几个孩子拌嘴,好笑又无奈。几个小姑娘是表面调皮,其实都很听话,反而是这个看上去最优秀的儿子,最让她焦虑。
思忖了片刻,她温柔地提起前几日和孟夫人见面的事,“阿月,上周和慧晚的妈妈喝了下午茶,她说慧晚下周就从美国回来了,之后都在京城,你要不要抽个时间和她出来见一面。”
已经是二十六岁的人了,居然还没谈过恋爱,成天扑在工作上,有意思吗?
她不担心别的,单纯是担心儿子有什么问题。
“慧晚是谁。”谢琮月瞥了易思龄一眼。
易思龄:“孟慧晚,你小学同桌。你和她小时候经常玩,还捡了一只猫,现在都养在他们孟家呢。”
谢琮月在大脑中搜寻了片刻,依稀有一点影子,他说:“不太记得。”
易思龄头疼,只说:“不记得不要紧,喝几次下午茶,看几场电影,自然就熟了。”
谢琮月
()夹了一块东星斑放在谢佳苒碟子里(),沉默了半晌?(),神色很淡:“这是让我去相亲?”
谢佳苒刚要去吃那块东星斑,听见相亲两个字,人彻底傻在原地。
相亲?哥哥要相亲?
“你二十六了,不要整天都把时间用在工作上,恋爱和婚姻都是人生重要的事,不是吗?”易思龄让栗姨给她添一碗红枣燕窝羹,继续说:“你若是能自由恋爱,找到合适的女孩,自然更好。我只是不想让你走我和你爸的老路。”
出生在这种家庭,婚姻是无比重要的一环,几乎是做不了主。易思龄已经在最大范围内给谢琮月自由,她实在是不愿意让儿子和她一样,先结婚后相处,这不亚于是一场豪赌。
她不能保证自己看中的女孩就适合谢琮月,但这么多年,她给他自由,他似乎并没有用在正途上。既然他无动于衷,那只能由她这个当妈妈的瞎操心了。
“别到时候几个妹妹都交男朋友了,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谢佳苒低着头,安静地听着妈妈和哥哥的交谈,嘴中香甜的鱼肉宛如塑料,身体里涌出一股极度复杂的情绪,有羞愧,有伤心,有压抑.......
她从没有想过哥哥会交女朋友,哥哥会和别人谈恋爱,会和别人结婚。她承认自己对谢琮月有一种独占欲,阴暗又丑陋的独占欲,她希望哥哥是她一个人的,不要被任何女人拥有。
但妈妈的话点醒了她。她是这个家里的妹妹,他是哥哥,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是家人,是亲人,是绝对绝对不能有非分之想的人。
他们永远都只能是平行线,而那个少女的秘密,也只能被掩埋在禁地,永远不会得见天光。
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
这是一桩罪。
她一旦说出口,只会让所有人陷入尴尬,陷入难堪,让平静美好的生活彻底颠覆。
她会伤害所有人。
她居然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我知道了。”谢琮月声音很淡,说这话时,他不知为何,偏过头,看了一眼谢佳苒。
谢佳苒只是垂着脑袋,筷子扒拉着他刚刚夹给她的那块东星斑。
那块完整的鱼肉被筷子碾得七零八碎。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脏被狠狠刺了下,他迅速转过头,喝了一口茶,掩盖住眼底的狼狈,“我这周末有空,你跟孟家约个时间吧。”
谢佳苒要哭出来,强忍着,眼泪才没有流。
哥哥真是个骗子,骗她这个月清闲了就带她去法国看卢浮宫,可一日又一日也不见他有时间,但现在,他有空,要和别的姐姐去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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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她躲在被窝里狠狠哭了一场,哭到眼睛发肿,第二天把慧姨吓了一跳。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哭了?不会是过敏吧?”慧姨边说边要给私人医生打电话。
谢佳苒拦住她,声音嘶哑:“我昨晚看了一部催泪电影,哭了好久眼睛才肿的。”
()慧姨这才放下心来,笑她孩子气,看部电影还能哭到眼睛肿。()
这一场眼泪让谢佳苒彻底学会了放下。她把那一本厚厚的手帐,记满少女心事的手帐锁在了抽屉最深处,和那只蝴蝶胸针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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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把这个秘密彻底锁起来,她决定不要再喜欢谢琮月了。她决定把他当成真正的哥哥。
从这天起,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谢琮月,想他的时候不会再给他打电话,非要听他的声音,也不会在微信上时不时发一些可爱又无聊的表情包找存在感,更不会三天两头缠着他,问他有没有时间带她出去玩。
她去理发店做了一个新发型。精心保养的长发从未受到任何化学染剂的污染,乌黑又柔顺,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她跟理发师说,她想把长发烫卷,想了想,又补充说,她还要染颜色。
那理发师劝她烫卷就行,别染了,这么好的头发,可别糟蹋了。
谢佳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巴不自觉抿成一条线。她知道自己的头发很漂亮,只是因为谢琮月曾说过一句,她的头发怎么这么滑,她就从没想过要染要烫。
“我要染。”
理发师只好遵从大小姐的命令,推荐了几个流行色,“今年最流行的,奶茶棕,好几个女明星都染了这个颜色。你头发长,也适合染这种,染出来效果好,像洋娃娃,谢小姐要不要试试?”
谢佳苒看了一眼,下了决心:“那就这个!”
“好嘞。我再给您剪排刘海吧,这样效果会更好。”
这家理发店是京城最有名的网红店,除了收费贵到离谱以外没有缺点,基本上不会翻车。谢佳苒挑了好久才决定这家。
做完头发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回到谢园,锦珠锦琦直接从沙发上蹦起来,把她团团围住。
“太漂亮了吧!苒苒!你真的是我的芭比娃娃!”
“齐刘海诶,你好适合齐刘海!像那个什么明星,叫什么来着?”
“一点都不像,苒苒比她漂亮!”
“对滴!我们苒苒最漂亮!”
“不过你怎么想到换发型啊!你那黑长直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换发型!”
谢佳苒摸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头发,嘴角咧开,笑得很漂亮:“就是想改变一下啊,要上大学了嘛,换个发型,换个心情,说不定能交到更多新朋友。”
“对滴对滴!你就是要多交朋友!嘿!这发型!绝杀!交个帅哥男朋友!”
谢琮月回家就看见几个女孩站在花厅里谈笑,中间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如此漂亮诱人,一头齐腰的长卷发宛如阳光晒过的海藻,他居然有些不认识了。
“你们在说什么。”
“哥哥回来了?”
“大哥?”
谢佳苒双眼睁大,还没有做好准备,但身体比大脑更快,她转过头,猝不及防对上谢琮月幽邃的双眸。
谢琮月看着谢佳苒,明显一怔。
她染了头
()发,剪了齐刘海,穿着英伦风的小西装配百褶短裙,白色镂空长袜裹着小腿,黑色皮鞋是新的,没有染灰尘,那样青春,朝气,蓬勃。
谢佳苒飞速挪开目光,垂在身侧的手抠了抠掌心。
谢琮月感受到她的不自然,又想到这些天她的疏远,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
“大哥!你快看苒苒!她的新发型是不是超可爱!”谢锦珠很兴奋。
谢琮月不动声色地压住不适宜的情绪,他上前,更近地打量她:“怎么想到染头发。”
谢佳苒低着头:“就上大学了,想换个发型。”
谢锦珠粗线条,一点也没看出这两人的不自在,只说:“之前那个发型太乖了,现在刚刚好!又甜又辣,现在帅哥都好这口!苒苒你交男朋友了记得给我和琦把关啊!”
谢琮月冷声:“胡说什么。”
谢锦珠咬住唇,眼睛眨了眨,不懂大哥突然这么凶是为什么。
“凶什么凶。”谢锦珠委屈地低下头。
“苒苒,跟我过来,我有事找你。”谢琮月没有多说,深深看了一眼谢佳苒,然后朝书房走去。
谢佳苒不得不跟过去,但没有像以前那样,热络地黏在他身边,而是保持一定的距离。
到了书房,谢琮月把灯打开,走到落地窗边上,点了一支烟。他从不在几个妹妹面前抽烟,但今天,他过于焦躁,失了规矩。
他早就察觉出谢佳苒不对劲,但一直没有找到时候和她谈心,她最近比他这个集团Ceo还要忙,早出晚归,不知道去哪疯玩,一天到晚一个电话一则微信都没有,人影也抓不到。
现在又染了头发。
谢琮月把烟咬在嘴里,点火,沉沉吸了一口,然后偏头看她一眼,见她老实巴交地站在远处,也不过来,也不说话。
“最近心情不好?”他开口打破沉默。
“没有啊。”
“那为什么突然想到染头发。”他抽着烟,烟雾弥漫,模糊他的神情。
“就是想染了啊。”
“你最近很少跟我打电话,苒苒,是哥哥哪里做的不对?”
谢佳苒摇头:“没有啊,哥哥,我最近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和他们出去玩得比较多,没有故意不跟你打电话,只是忘记了。”
只是忘记了。
谢琮月抽烟的动作一顿,因为这句话,整个人越发深沉,喉结滚了滚,语气保持温和:“什么新朋友。男生还是女生。”
谢佳苒皱眉:“都有。一大帮人。”
“没有生我的气?”
“没有。”谢佳苒笑起来,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对了,哥哥,你和孟家的姐姐约会怎么样?她漂亮吗,你喜不喜欢?”
尼古丁深深吸进肺里,带来无尽的苦涩。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说,没有你漂亮,他不喜欢。在第一次约会后,他就拒绝了孟慧晚,好在对方也是迫不得已才跟他相亲,其实她在英国有了男朋友。
可
话到了嘴边(),被他硬生生咽下去。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说这种话?(),不亚于掀起惊涛骇浪。他一旦说了,就是覆水难收。
他是她的哥哥。他不能限制她交朋友,不能限制她出去玩,不能限制她恋爱。他没有资格。
她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他豢养的宠物,她不属于他。
更何况,她叫谢佳苒。
这个姓氏,他亲自为她选的姓氏,成了一道符,一道锁链,禁锢着他内心的野兽。
谢琮月深吸气,抄在裤袋里的手紧紧攥成拳,“正在接触。”
谢佳苒释怀地笑了,“那真好,哥哥,我听妈妈说,孟家姐姐很优秀,和你很相配。”
“是吗。你觉得她和我很相配。”谢琮月声音冰凉,沉郁。
“嗯啊,你们就是靓女配靓仔咯!”她很少讲粤语,现在讲粤语,是在调节压抑的气氛。
谢琮月淡淡地笑了声,没有说话。
“我也希望在大学里能遇到跟哥哥这样帅的男朋友。那我先去睡觉啦,哥哥,明天朋友约我出去看电影。”
谢佳苒对他道晚安。没有等他回晚安,她就蹦蹦跳跳走了。
徒留谢琮月一个人在冰冷的书房里,把那根烟抽完,然后又点了一支。
他以为他能控制得很好,可她不过是两周没有主动来找他,她不过是投入了自己全新的生活,把他放在了一边,就足够让他陷入焦躁。
他觉得他快疯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疯。他只是觉得自己快疯了,在听到她说交男朋友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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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涵仙 作品
102 .06·IF “他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