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佳苒看着他,又看这台车,又看庄严的寺庙,只觉得有几分割裂,笑了笑,“你这样来,显得不虔诚。”
他整个人一如青松翠竹那般清隽挺拔,眉眼温和如玉,依然平和坦然。可再这样庄重的佛寺里,平和不亚于一种漠视,并不虔诚。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
“派头好大。”
谢琮月笑出声,不置可否。
迈上数级石阶,跨进寺庙左侧的门槛,秦佳苒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遥远的钟鸣,沉沉地敲在她的心头。
她下意识握紧谢琮月的手,对方则更紧地反握住她。
有穿着灰色长布衫的年轻僧人走来,鞠躬,行合十礼:“两位施主,师傅让我来带你们过去。”
一行人从大雄宝殿的侧面绕过,路过法堂,香堂,进了一道山门,到天王宝殿,继续沿着回廊往深处走。
山上空气沁凉,裹挟着焚香的味道,溪流潺潺,佛音隐隐,眼前是极幽美的景致,高大的古树垂下枝条,俯身吻着碧绿湖水,湖心有一座亭,亭子中坐着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他身体微微佝偻,闭着双眼,双手合十。
谢琮月牵着秦佳苒的手,走上桥,来到湖心亭。
“师傅,他们来了。”
年迈的住持这才缓慢地睁开眼,起身,对谢琮月鞠躬行合十礼,又对秦佳苒鞠躬,行合十礼。
住持平静地看了眼谢琮月,没有说什么,那目光随即落在秦佳苒的脸上,足足停了好几秒,这才收回。
目光中有一种勘破和释然。
“你还是遇到了你的劫。”住持微笑,声音苍老而缓慢,不是从人世间发出来的,而是从遥远的过去,另一处世界而来。
谢琮月平和的目光霍然一顿,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手心中的跳动。
“慧星大师。”他声音比往常要沉。
“别急,孩子。缘分是注定的,一串珠子怎么挡得住。”慧星呵呵一笑,俯身从石桌上拿起一方托盘,掀开盖在上面的锦布。
那串价值连城的珊瑚珠子就这样静静躺着,也许在安睡,不肯醒来。浓郁的红色像火焰,也像将凝未凝的血。
秦佳苒有些恍惚。
慧星大师端着托盘走到秦佳苒的跟前,“孩子,拿着,这是你的东西了。”
“我的?”她脸上的恍惚之情更浓。
“你的。”慧星大师笑了笑,两个字倒是说的笃定。
秦佳苒只得拿起那串珠子,看了眼谢琮月。谢琮月只是沉默静立,目光低阖,平静的神色中带着一丝怔忪。
秦佳苒看着掌心的这串珊瑚珠,一时间心海翻涌,脑中浮现出无数的画面,那些眼泪,挣扎,矛盾,痛苦,都逐渐在沉冷的焚香中都化成了破碎的幻影,归于平静。
她忽然将这串珊瑚珠子缠在手掌上,双手合十,对这位大师行了虔诚的一礼,“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慧星大师笑而不语。
“您能不能告诉我,如何化这场劫?”秦佳苒不知为何,眼中有些许湿润,“我不想......”
“我不想成为他的劫。我想永远留在他身边。”
谢琮月从怔然中醒来,看着秦佳苒的目光里掺了无垠的温柔和眷恋,心口泛起热流,流遍了春天的每一个角落。
慧星大师还是那般从容笑着,“你是他的劫,亦是他的缘。就如同人生的善与恶,一念之差,一念之择,便是两种结局。孩子,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它会告诉你所有的答案。”
-
从寺庙出来后,秦佳苒这才献宝似的把那串珠子递给谢琮月看,期待又懵懂的睁着眼:“这真的是我的了吗?”
谢琮月觉得她这样太过可爱,心中软的一塌糊涂,把人轻轻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下她的侧额,“当然是你的。你想戴就戴,不想戴就放着,都听你做主。”
“就一点,不准拿去卖掉。”
秦佳苒脸蓦地一红,嗔怪地瞪他一眼,就知道他动不动就要阴阳怪气,都八百年前的事了,怎么还老提。
“哼,我才不会卖掉!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没有卖掉好嘛.......”她眉头蹙起,真是百口莫辩。
谢琮月轻笑一声,把这小妹猪推推搡搡地请上了车,关上秦佳苒这边的车门,他绕到另一边上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南因寺。
斑驳的牌匾,洒金的大字,袅袅不熄的香火,莲花幡迎风而飞。
他无端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跟随爷爷来到这里的场景。那日,慧星大师也是坐在那方亭中打坐,他当时不过十岁,小小的人,背脊却挺得很直,他甚至不肯弯下膝盖,跪一跪佛祖。
慧星大师亲手将那串珠子缠在他清瘦而稚嫩的手腕,这个智慧的,有活佛之称的老人不过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所有。
他说:“孩子,不要让任何人碰到它。除非,你已经做好了选择。”
谢琮月收回目光,心中充盈平静,他上了车,阖上车门。
回程的路和来时相反,换谢琮月这边晒着日光,淋着如织金绫罗的朝阳。秦佳苒靠在他的膝头,手直直地举着,那一截皓腕被珊瑚衬得越发凝白。
她还在欣赏着这串珠子,总是看不够。
“这真的是我的了!瑞叔说这个超贵!”秦佳苒有一种孩童的天真,她表达喜爱的方式很简单,目不转睛,爱不释手,念念叨叨。
谢琮月轻笑一声,把人捞起来,迫不及待地吻上去,细细啄着她红润柔软的唇瓣,一面吻一面低声说:“这么喜欢?难怪吃的时候,也吃的那么高兴......”
秦佳苒茫然地眨眨眼,不懂他口中的“吃”是指什么,就这样和他对视了几秒,审读出他眼中轻佻的暧昧,她顿时面红耳赤,羞得连耳朵都红了。
“你!谢琮月!山都还没有下!菩萨还能听见呢!”
她漂亮的眼睛带着凶光瞪他。
谢琮月终于忍不住,沉沉的笑声逸出来,把她搂过,复又吻她,在无声说,既然不说,那就只吻,菩萨总不能看得这么远。
也不对,不是菩萨看不了这么远,菩萨只怕不看这些不堪入目的。
秦佳苒被他富有技巧的吻技弄晕乎,一点点松弛下去,任由他随心所欲,手指只是紧紧地握着那串珠子,宝贝得紧。
他从寺庙出来后,人就变得很不一样。秦佳苒说不出来,只觉得他像是释怀了什么似的,连笑声和吻都是如此轻松,纯粹,炙热。
渐渐地,她在如温泉般的吻中懒怠了下去,又开始犯困,枕着他的膝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琮月无奈至极,不懂她为什么连接吻都能接睡过去,揉了揉眉心,吩咐司机改道,不去公司,直接回谢园。
就让她回床上好好睡一觉吧。
库里南载着沉睡的公主,在金色的阳光中一路回到谢园,一个小时的车程,谢琮月没有睡,偶而看着窗外的风景,偶而回复工作群,偶而去探烟盒,想到她还睡着,不愿她闻烟味,又放下,偶而拿起那本英文版罪与罚翻几页,但不论做什么,总是要分心去看她。
最后干脆什么也不做了,专心致志看她。
从头看到尾,从眼睛到唇,从耳朵到手指,盲无目的地看,只看她。
一小时后,车停在谢园门口,睡着的女孩像是在梦中也能感应现实世界,没等他叫醒,就这样钝钝地睁开了眼,一行眼泪从眼角滑落,沿着太阳穴往两鬓而去,打湿了一小簇头发。
“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谢琮月拇指擦过她眼角,感受着温热的濡湿。
秦佳苒抽泣了一声,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她仿佛在梦中过了另一种人生。
梦醒,是谢园。
梦中,似乎也是谢园。
“我梦到了我在谢园长大...... 秦佳苒声线软而沙哑,像吃了一口红豆沙。
谢琮月看着她的眼睛,很轻地抬了下眉尾,“那不是很好吗?是美梦。
秦佳苒眼中水雾弥漫,碎金洒在里面,泛着波光,她又断断续续说:“可我又梦见我们错过了,蝴蝶的翅膀被人撕碎了.....我在马来西亚,在那间公寓里,收到了你的婚礼邀请函,我哭的好厉害,正准备打开,然后就醒来了。
谢琮月的心莫名隐隐作痛,扣住她的手腕,连带着那串曾经属于他的珊瑚珠,一起紧紧握住。
“婚礼邀请函是我寄给你的,邀请你当我的新娘,是这样吗?
秦佳苒被他哄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声音里有种娇憨:“我会成为你的新娘吗?
“会。
“那我们会在一起多久?
谢琮月幽深的目光攫住她,定了几秒,才缓慢地开口,像极了某种承诺,或誓言:“我们会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秦佳苒心口生出痛,痛得不讲道理,又痛得让人迷恋。
“我爱你。
她闭上眼,忽然说了这样一句,手指握着那串珠子。
话落,谢琮月颤了颤,居然有些手足无措,“你说什么?
“不是我说,是这里说,我爱你。 她指着心脏。
听心里的声音。
秦佳苒想起那场暴雨,想起她突然爆发的勇气,去拽他的袖口,那样坚定,坚决,抓住命运为她垂落的手。
命运其实没有亏待她。
谢琮月抱着她,和她发颤的身体贴在一起。
在春光融融,青翠欲滴的谢园里,两人躲在这台车上,拥抱。
“我也爱你。
他亲吻她的耳廓,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论是劫是缘。
缘和劫,说不清。
他只知道,他其实在故事的最开始就做好了选择。
两人十指相扣,一路沿着谢园的曲径通幽,阳光从树林的缝隙里落下来,鹅卵石上开出斑斑点点的花,空气中有青叶子的香。
谢琮月这一生没有后悔的事,唯一一件,他此时此刻仍觉后悔——
没有在那场暴雨里将他翅膀受伤的小蝴蝶带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