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外头雾霭沉沉的粘稠夜色,被火把、灯笼的光,映照出一片血红。
是衙署县丞吴璨,率领数十上百名差役,来追捕男人了。
王守平恋恋不舍将目光从灵牌上挪移开来,转身投向站在门口的祝安。
男人眸光深邃,盯着少年也看了好一会儿。
“小安……好好活着!平平安安活下去!”
“别辜负了你娘亲为你取得这个名字!”
路过祝安身旁时,男人伸出大手,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
祝安静静看着男人高大身形,快速隐没雾霭夜色中。
少年知道,这是他与王叔的最后一面。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再见了。
少年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从来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自从娘亲死后这些年,少年从未流过眼泪。
他后悔了。
明知已是最后一面,就应该大胆一点的。
将心中那些话,全部说于王叔听。
少年面朝男人遁逃的方向跪了下去。
随即将额头重重砸在地上。
“王叔,再见~”
——
借着无边夜色,王守平成功逃离包围圈,逃出黄泉县城。
然男人早在很多年前便已抱着求死之心。
抽出长剑,男人左手握住薄如蝉翼的剑刃,旋即右手狠狠一拉。
血流如注,悉数洒落逃跑路线上。
回头望了一眼雾霭中的古县,男人神情恍惚,好似又看到那张如春光一样明媚的笑脸。
男人与朱九阴和齐庆疾说过,说祝安娘亲患了肺痨,咳血而死。
实则是男人自己娘亲,患了肺痨,咳血而死。
王守平至今还清楚记得,那是一个大雪浇头的凛冬。
自己与妹妹一觉醒来,娘亲的尸体已经硬了。
被褥上全是吐出来的血。
妹妹趴在娘亲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
哭累了就睡着了,下意识往娘亲怀里钻。
孤儿寡母,家徒四壁,就连张破草席也没有。
还是男孩的男人,不愿将娘亲草草埋了。
想着一定要有一副棺材才行,总觉得睡在棺材里下葬,娘亲便不会感觉冷了。
男人跪在亲叔婶院门口一天一夜。
那对夫妇见男人如见丧星。
还是村里老人可怜男人,出了个法子。
于是男人便借了那位老爷爷的木板车,将娘亲尸体拉到黄泉县城,立了块‘卖身葬母’的牌子。
好多天,雪总也不停,路人行色匆匆。
有人觉得晦气,还会冲跪在路边的男孩与木板车上的尸体吐口水。
就在男孩绝望之际,有个少女停下脚步,驻足良久。
少女将钱袋中的碎银铜板全给了男孩。
还将围脖拿下来,亲手缠在男孩脖子上。
少女蹲下身,用手帕擦去男孩冻出来的清鼻涕。
“姐姐,从今儿起,我于安这条命,就是姐姐的了!”
少女摸了摸男孩被冻青的小脸蛋,温柔笑着说:“姐姐不要你的命,姐姐只要你好好活着。”
后来,于安吃了很多很多苦,终于学有所成。
他兴奋着回到黄泉县,想要好好报答那位姐姐。
怎奈,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三两不到六钱银子,男孩给娘亲买了一副最便宜的棺材。
最后,成长为男人的男孩,也因这三两六钱银子,残忍杀害一百一十三条人命后,选择去死。
男人死了,罪才会消。
于男人而言,任何事物都不重要。
少年活着,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