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是竞技场的伟大战士,是民众们的爱将,不是吗?
“不。”
这个词是如此稀罕又如此掷地有声,偌大的角斗竞技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安格隆·塔尔克被这种寂静所鼓舞,毫不犹豫地再次重复了这个词,从奴隶深坑中大声将它说出,直传到神明般的高骑手们所坐的云端。
欧伊诺茅斯的手放在安格隆·塔尔克的手臂上,这是他抚养长大的孩子,所以他将陪同他一起。
“不?!”那个监视器——安格隆·塔尔克心中将它称之为“蛆虫之眼”——对着说话的人开始发出嘲笑,它们聚集过来,绕着他旋转,不断发出讥讽和威胁的声音。
“谁允许你说不的?塔尔克家族的财产安格隆·塔尔克!现在立刻为我们奉献上一场精彩刺激鲜血四溅的战斗表演和他的头颅,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大发慈悲饶恕你的不敬!”
那么又是谁允许你对其他人这么做的呢?安格隆·佩特拉咀嚼着,他发现这具躯体连牙齿都被拔掉了,替换成黑色的钢牙,只为了让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更具备威慑力和观赏性,就像给斗狗磨利犬齿一般。
……见鬼,我真的不理解事情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步的,这地方就没有半点理性和逻辑可言吗。再一次,他默念着老师的教导,谋定而后动,他继续透过年轻角斗士的眼睛观察着。
他看到年轻的角斗士心底尚且保留着一丝些微的、天真的希望,认为自己能够相信人民的宠爱——至少能够换得老角斗士的性命吧?——只是一个角斗士的性命而已——只需他们异口同声地向高骑手们欢呼——
他还听到角斗士说,如果你想要更多的血,可以下来自己和我们打,而周围涌动的人类的集体情绪几乎——几乎是要达到了某一个临界点,但安格隆·佩特拉从里面体会到了更多恐惧、自私和阴暗的卑劣——见鬼!
见鬼!安格隆·佩特拉体会着安格隆·塔尔克的内心,这个强壮的半神斗士从小就只生活在竞技场下的黑暗地牢里,他根本——他根本不能算是开了智的!没有人教导过他如何真正利用自己的力量!——他根本不知道也无从知晓“多数者的人心”是一种多么强大、可怕、嗜血又善变的东西!
没有人,没有人能和他说清楚那些真理和知识,带他从能够被修补和纠正的错误中站起来,一次次体会那些道理,身为以命相搏的奴隶角斗士,他没有任何试错的机会,因为失误的代价就是生命!
安格隆·佩特拉此刻真正地开始体会到了自己与幽灵的差距在何处,他曾获得的真理与教导是多么珍罕与贵重。
他观察到高骑手和他们的卫兵在那些反重力机械装置与植入物中私下沟通,显示出他们与竞技场观众隔离的层次。
最后那颗一直在说话的蛆虫之眼又飘下来,声音变得极大而尖利,确保他的话能够被传送到在场的每一个活人的耳中。
“你不过是一条狗!安格隆·塔尔克!你这贱骨头被养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大家来观看你杀掉其他卑贱的东西或者被杀!用伱们的血来娱乐我们的人民就是你的命!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一条家养狗竟然敢反抗他的主人们!”
高骑手鼓动者的声音仿佛是在唱出一曲恶意的优美咏叹调,“一条敢反抗的家养狗就该被痛打到好好听话,直到他乖乖地为他的主人们献上每天的娱乐,才是我们喜欢的好狗狗哦,诸位。”
他带笑的尾音回荡在竞技场被血染红、烤热的砂土上,安格隆·塔尔克感受到了开始对他变得冰冷的观众们。而安格隆·佩特拉已经完全预见到了要发生的事情,他在这个身躯之中咬着牙朝着那个正盯着地面断头中的屠夫之钉开始消融的男孩拼尽全力地伸出手——
“智慧而公正的德什伊人民啊,我们——?!”竞技场的主持人刻意矫揉造作地拖长了他的声音,好鼓动起更多凡人心底的卑劣阴暗的窃喜狂欢,“唉呀!让大家来说说,我们该如何教训一下我们这条变得不听话的漂亮小狗呢?!”
一个简短的句子嗡嗡地在竞技场的座位上开始互相被提起,被传诵,仅此一个的单词被人们以努凯里亚语兴奋地高声喊出。
安格隆·佩特拉完全听得懂这个努凯里亚语单词的意思,但这个单词让他体会到了两重愤怒的感觉,一个像冰,坠入胃里,是安格隆·塔尔克,他手脚冰凉,心也冰凉;一个像星火,将焚烧这里的一切,是安格隆·佩特拉,只有燎原之火烧过的土地才能发出新芽。
“钉他!”陷入献祭星星般狂喜的民众们顺着高骑手主持人的声音高喊道,“钉子!钉子!钉子!给他打上钉子!”
安格隆·佩特拉感到自己在那一霎真正完成了心如铁石的蜕变,同时明白了安格隆·塔尔克——有着巨人的身躯和有记忆以来便只能看到竞技场的天空和死者的鲜血的一个名为安格隆的孩子所不愿面对的一个真相。
除了与我同样卑贱之人。
举世皆敌。
那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