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华刚到胡同口,就看见小南瓜带着小龙和小虎坐在院门口,看到她,小家伙们立即就跑了过来。
“姐姐,我们可想你了。”
“小姨,我妈把饭都做好了,让我们来接你回去吃饭呢!”
小华摸着他们冻得冷冰冰的小脸,有些心疼地问道:“外面这么冷,你们怎么不在家等啊?”
小南瓜道:“我妈说我们皮实,挨得住冻。”
五岁的小龙个头已经有一米二了,挤到前面‘你皮实,挨得住冻,也挨得了饿,饭不吃也行!’”
他学的惟妙惟肖,小南瓜被揭了底,脸一下子就红了,嚷着小龙瞎说。
小华一边帮着两个娃娃理官司,一边抱起了才三岁的小虎,问他们道:“那现在你们肚子饿了没?咱们要不要一起回家吃饭去?”
“要!要!”
荞荞见她回来,问道:“去看了郑楠没?”
“看了,她刚好下班了,在家做饭。伯母还没下班吗?”
“去印刷厂那边喊大伯了,明天不是拍合照吗?让我们先吃,不用等他们。”
小华点点头,“那刘哥呢?”
“他晚些回来。”
荞荞又问道:“没吃吧?”
小华点头,“没有。”
荞荞叹了一声,转身就去厨房里端菜,一份红烧肉、一份木耳炒蛋、一份炒白菜和豆腐汤。
饭桌上,小华给几个孩子夹了一块肉,荞荞看不过去道:“你自己也吃,别管他们,我们每个月也要买两次肉的。”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儿,荞荞有些无奈地道:“我总想着,等什么时候条件好了,天天给他们烧肉吃,让他们看到肉就烦。”
小华笑道:“肯定没问题。”
等安排孩子们吃好了,荞荞才和小华道:“郑楠这几年不容易,婆婆那么大年纪,农场里的好些活都做不下来了,家里经常得寄些钱过去,不然是没法过下来的。小严还能自给自足,晓彤在乡下,日子过得也难,他们多少也接济一点。”
又补了一句,“晓彤偶尔会给我写写信,我有时候也会给她寄一些酱菜过去。”
小华算了一下,“晓彤快二十了吧?”
荞荞点头,“是,前些时候写信,我看信里的意思,她自己大概也是愿意的。”
两个人正聊着,有人敲门,小南瓜立即跑了过去,“肯定是我爸爸妈妈回来了,”等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叶恒。
叶恒递了一包糖果给小南瓜,温声道:“帮我喊下你姐姐好不好?”
小南瓜没有立即接过来,而是转身喊道:“姐姐,叶恒哥哥来找你。”
等小华走了过你回来了,我明天就走了,想给我奶奶选一点营养品,你帮我看看可以吗?”
小华知道他这话是托词,隐约知道,他要和她说什么,和荞荞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荞荞笑问道:“叶恒,你晚饭吃没?要不在这吃点儿,你们再去。”
“吃过了,谢谢!”
叶恒到底把那包糖塞到了小南瓜手里,小南瓜望了眼姐姐,才收了下来。
等出了许家门,小华开门见山地问道:“事情解决了吗?”
叶恒点头,紧紧抿了唇,一想到这个人,心里的恨意似乎都要冲破胸腔,等走出了胡同口,才和小华道:“已经被关押了起来,以流氓罪,我找了革委会的人……”
说到这里,才发现小华面色很平静,忍不住问道:“小华,你不好奇我做了什么吗?”
小华摇头,“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就好。”她不用想也知道,叶恒定然是采取了什么手段才将都友棕绳之以法,他妈妈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完全没有证据,如果想掰倒都友棕,只能找新的证人,或者从别的方面入手。
他在商业局这么多年,朋友定然是结识不少的。
小华想了想,开口道:“叶恒,像都友棕这种渣滓,这是他该得的结果。”当初都友棕以成分问题,威胁叶恒妈妈,现在叶恒借助革委会这把刀,只能说这是都友棕的因果。这个年代的流氓罪可不轻,被毙掉也是有可能的。
又问叶恒道:“你和叶叔叔说了没有?”
叶恒摇头,不甚在意地道:“没有,等明天走的时候再说吧,”顿了一下,又道:“你知道的,徐姨人很好,这么些年,无论是对我,还是对这个家庭,她都做得很好,我爸爸早就有了新的生活,即便为我妈妈的事感到痛心,但是他已经在不自觉中,往前走了很久了。”
真正挂念妈妈,一心要为妈妈复仇的人,只有他。
这一刻的叶恒,是有些茫然的,缓声道:“小华,这一天我期待了很久,等了很久,可是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心里反而感觉空落落的。从7岁到31岁,我像个困兽一样,在这个噩梦里挣扎。我有时候甚至想,如果没有这场噩梦,你和我是不是都能拥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他自顾自地接着道:“温暖、平和,我们会一起念书,一起在胡同里奔跑,夏天去打知鸟,冬天去堆雪人、烤红薯,前后脚读大学,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可是这场噩梦,将这一切都毁了。我在巨大的痛苦、仇恨中成长,你流落到杭城的农村,吃喝都成问题……”
叶恒说到这里,忽然就有些哽咽,几乎说不下去,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小华,悲剧从我俩从门缝底下爬进去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即便现在我报仇了,可是我的人生、你的人生,都已然没法再到这里,他又哽咽住。
努力缓和了情绪,望着小华道:“我时常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执拗,死守着这个秘密,你是不是就能早些被找到?小华,真的很对不起,我觉得,我永远没法原谅自己,你当年才五岁,我明明知道的……”他复仇了,却发现复仇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开始怀疑当年隐瞒小华走失的真相、自己这么多年的偏执,意义到底在哪里?
小华开口道:“叶恒,像你说的,过去的路,我们没法再走一遍,你当年也才7岁。”
话是这样说,但是“原谅”这个词,也没有从小华的口中说出来,当年的叶恒是7岁,但是他藏了十一年。
这十一年间,他但凡动摇过一次,她的妈妈或许也早就能找到她了。
小华想,这才是她一直有意疏远叶恒的原因,或许是仇恨将他包裹住了,或许是母亲的名誉比邻居妹妹的命还重要,他对五岁的小花花的死活,是冷眼旁观的。
想到这里,小华径直道:“叶恒,过去的事,再提已经没有意义,祝贺你,你已经完成了复仇,接下来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了。”
叶恒有些茫然地问道:“还可以吗?我还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吗?”
“当然,你才31岁,南大经济学毕业,在春市商业部工作,自然是前途无量的。叶恒,从1952年的冬天到今天,事情已经完成了一个闭环,以后不要再想着这件事了,往前看吧!”
“谢谢你,小华!”
沉默了一会,叶恒出声问道:“小华,你这次回京市,是有什么事吗?我能帮上忙吗?我现在……”
他没有说完,小华就打断他道:“没有,谢谢,我就是回来出差的。”
叶恒点点头,“小华,我马上要调离春市了,去江城。”
“祝贺!”
她没有问他什么时候走,也没有问他调到哪个单位去,叶恒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态度,她同情他的母亲,或许也曾同情那个7岁的叶恒,甚至于对那个18岁时满心仇恨的叶恒,她也是温和的。
但是对眼前的他,她是淡然的、沉默的。
他完成了复仇,她也不再遮掩她的态度,对他当年的隐瞒,她是介怀的。
两个人站在东大街,夜色已经渐黑,冷风直往人的脖子里灌,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形色匆匆,急着往家赶。
今时今刻的叶恒,觉得自己没有家,当年的许勉如奔走在这里,也失去了家。
叶恒甚至在想,他完成了复仇,小花花又该找谁去报仇呢?曹云霞是罪魁祸首,他不也是吗?
“小华,谢谢!”谢谢你没有将仇恨的目光对上我,谢谢你没有在我陷在泥潭的时候,选择冷眼旁观。是啊,站在小华的立场上,她已经对他宽容了很多,他不该再奢求更多。
小华摇头,“自此以后,大踏步往前走吧!”
叶恒红了眼眶,“小华,你也是!”
两人在东大街分开。
小华到家,就问道:“荞荞,大伯和伯母回来了没?”
荞荞递了一个热水袋给她,“还没呢,你们怎么这么快?冻到没有?天一黑,外头更冷了。”
小华道:“还好,我和他说了几句,就先回来了。”
两个人正聊着,又听到有人敲门,荞荞道:“该是伯伯和童姨回来了。”
门外确实是童辛楠和许怀安。
荞荞忙喊两人进来,这是时隔六年以后,小华第一次见大伯。
他的两鬓已有了一些白发,脊背也塌了一点,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身上似乎格外明显些。
小华还记得第一次见大伯的场景,他推着自行车回是特地去给她买的。
完全是一个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形象。
小华情绪有些复杂,喊了一声:“大伯!”
许怀安一双有些沧桑的眼眸望着小华,嘴巴微微动了一下,半晌道了一句:“哎,小华回来了,你妈妈和奶奶还好吗?”
小华回道:“都挺好的。”她觉得大伯的话有些熟悉,忽然想起来,她遇到叶奶奶的时候,叶奶奶也是这样和她打招呼的,她和大伯之间,生疏是没法避免的。
又问伯母道:“伯母,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把菜热一下。”
童辛楠摇头道:“不用,我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小华,你和你大伯聊一会儿。”
小华却不知道从哪里聊起,好半天才蹦出来一句:“大伯,现在厂里的活,还做得下来吗?”
许怀安点头,“还好,”顿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小华,你知道呦呦的情况吗?”
小华点头,“知道一点,大伯,你想说什么?”
这一刻的许小华,虽然面色很平静,许怀安却感觉到了压迫,有些愕然地低了头,道了一句:“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你们已经长这么大了。”
小华见他这样,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提醒他道:“大伯,小南瓜都已经十岁了,这几年,他和伯母的日子过得可不容易。”
许怀安点点头,“你说得对。”
这一晚,很平静地过去了。晚上小华和荞荞一块儿睡,等关了灯,荞荞和她道:“大伯这几年还好,至少没有再拿家里的钱去贴补许呦呦了,我想,他要是拿一笔钱出去,童姨都是受不了的,这也怪不得童姨,日子确实难。”
小华点头,“是。”
荞荞又问道:“小华,你说许呦呦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复婚呢?”
小华已然渐渐进入梦乡,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大概真的是有感情吧!”吴庆军是她精挑细选选的结婚对象,两个人又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一切本来都很完美。
以许呦呦的执拗,大概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人生,出现一点点的缺憾的。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去照相馆拍了几张照片,大合照之后,小华和小南瓜拍了一张,和荞荞单独拍了一张。
小南瓜特别高兴,掏了自己的零花钱来,让摄影师把他和姐姐的照片加印两张。
童辛楠也没有阻止他。
一行人到家的时候,在胡同口遇到了叶奶奶和叶有谦,叶有谦皱着眉头,像是在想着什么事儿,叶奶奶正在抹着眼泪,一问才得知,叶恒已经走了。
叶黄氏拉着小华的手道:“好姑娘,你都成家了,叶恒还单着呢,你说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定得下来呢?”
小华安慰她道:“叶奶奶,缘分到了,就会很快,许是下回叶恒回来,连小重孙都给你带回来了。”
一句话把叶黄氏逗笑了起来,“借你吉言。”
快到许家门口的时候,叶有谦忽然抬头看向了小华,轻声问道:“小华,叶恒和你说了没?”
他没说什么事儿,但是小华从他的表情里看了出来,问的是那个渣滓的事,轻轻点了点头,“这是他的心结。”
叶有谦忽然就红了眼眶,嘴巴嗫嚅了下,到底没有说什么。
小华想,或许叶有谦意识到自己这个父亲的不合格,但是就像叶恒的道歉,对她,也是没有意义的。
她私心里觉得,叶恒的复仇很及时,再晚一点,等这场革命结束,或许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这一场笼罩在白云胡同的阴霾,到底是彻底清除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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