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话说不出口,只能腹诽罢了。
“仲仁,做人总要讲良心吧?”庾亮看卞敦一脸为难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当年豫州遭灾,河水断流、蝗虫遍及各郡,以至饥民相食,白骨蔽野,流民围攻堡寨,只为求得一口吃食,当时是谁稳定河南秩序的?更有那匈奴屡次入侵,兖州乃胡虏铁蹄蹂躏践踏之地,济阴数次告警,人心惶惶,又是谁打退匈奴的?若无梁王,济阴现在就是常山、中山、太原的模样,卞氏能独活否?”
卞敦无语。
不是他被说服,而是烦了。
十年前听这话,感激涕零。
五年前听这话,微微点头。
现在听这话,只觉得腻了。
你难道不知道人是健忘的吗?都过去十来年了,你还拿这套话术来和我说,烦不烦啊?
若真想拿出诚意,不如先把度田给停了。????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许多河南士族的共同心声。
要我们出钱出粮出人,还不给好处,谁受得了?
现在已经有人呼吁停止清查田亩、编户齐民了,梁王不该听听“父老”的呼声吗?
整天打仗,不统一天下会死啊?
有河南、河北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家天下吗?
当然,以上这些话他同样不会说出口,但他不说,不代表没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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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津关外,蒲洪率数千兵马缓缓撤走。
潼关之外,赵固也带着掳掠到的少量资粮、人丁,撤回了关内。
河东、弘农再度恢复了平静。
黄河对岸,刘粲看着雄伟的中条山,沉默地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这么好的一次机会,结果两路出动的兵马还不到万人。
这么小的规模,自然不可能有多少战果,只能撤军了。
当然,撤军最大的原因还是长安地震。
这是六年内长安第二次地震了,城内屋宇坍塌千余间,地裂涌水,谣言四起。
刘粲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粗粗稳定了局面。
本来想消停点的,但实在不甘心,于是跑到冯翊,兵出两路,尝试着攻一下晋国。
结果北路蒲洪稍一遇挫,就退了回来。
南路赵固还算可以,劫掠了两个县,直到被忠武军逼退。
眼见着没什么战果可捞,他终于不情不愿地下达了撤军固守的命令,然后——
火速回长安。
六月二十八日,匆匆回返的刘粲入了建章宫。
刘聪已到弥留之际。
看着吃不下任何东西,全身浮肿,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的父亲,不管以往是怎么想的,至少在这一刻,刘粲流下了几滴眼泪。
“终南山崩,我也该崩了。”看见儿子进来,刘聪想笑一笑,但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刘粲坐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父亲。
“邵贼死没死?”刘聪轻声问道。
“应没有。”刘粲答道。
刘聪有些失望,道:“那我没法在路上截他了。”
屋内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聪眼珠微动,看向窗外明媚的天空。
天很蓝,万里无云。
鸟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活力无限。
墙角的卉开得十分鲜艳,蕴藏着勃勃生机。
宫人们走来走去,侍卫们昂首挺胸,他们都正值人生壮年,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他的路,却已经到头了。
“这一辈子……”刘聪喘了口气,道:“和邵贼正经交手就一次。彼时我不认识他,他可能知道我。可惜了,可惜了啊……”
刘粲还是沉默以对。
“我走之后,你要笼络好诸部贵人。”喘息许久之后,刘聪方道:“可与拓跋氏交好,今分则力弱,合则力强,鲜卑并非无才智杰出之士,会明白其中利害的。”
“卑移山(贺兰山)无主,你既已遣人去经营,当持之以恒。”
“石勒有才干,但不可重用。他经营朔方,你得盯着点。”
“秦州部大们,当以恩义、姻亲结之。”
“梁州不要过多尝试,力有不逮就放弃吧。”
说完这一大通话,刘聪似乎已消耗完了所有精力,身体不堪重负,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才四十多岁,这个时候就走,委实不甘心。
但确实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他不愿看到外面充满勃勃生机的世界,因为那是对他这个行将就木之人的讽刺。
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被病痛折磨这么久,他已经耗尽了所有心气,死亡已经不是那么可怕了。
昏昏沉沉中,刘聪突然梦到了他的几位皇后,还有小刘贵人。
邵贼把她们以及失陷在平阳的刘汉公主们挨个弄大了肚子,然后轻抚她们隆起的小腹,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一样。
“噗!”刘聪猛然惊醒,吐出了一口鲜血。
数日后,刘聪崩于长安建章宫。
刘粲灵前即位,改元汉昌,大赦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