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木柴中含有大量水分,燃烧起来浓烟滚滚,极为呛人。
但没人脸上露出不耐,盖因滚滚浓烟升起之后,铺天盖地,如同帐幕一样笼罩四野。
地表变得干燥,温度也渐渐抬升,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分外让人感到舒适。
这是自古以来口口相传的却霜之法了。
高深的原理他们不懂,只知道这么做——原理有三,其一,烟气上升,沿着地面附近的逆温层扩散,形成烟幕,防止地面热量散失,同时提高地表温度;其二,将空气中的水蒸气蒸发掉,避免形成霜;其三,热空气不断上升,扰动冷空气,形成微弱的风,令冷空气无法聚集,此法主要用于寒潮来袭的夜晚。
滚滚浓烟之中,百余骑策马而至。
早就等候许久的部大、官员们齐齐拜倒,口呼“大王”。
拓跋郁律是代郡公,但在内部,已经自封为王,称“代王”。
而早在拓跋猗卢时代,更是早已置百官,甚至有御辇之类的逾制之物。
拓跋猗卢固然多次南下参与战争,为刘琨屡屡击破匈奴,保住晋阳,让代国内部的旧势力(游牧部落首领)不满,但他对这个国家的改变是深远的。
他们已经一只脚走出了游牧,步入封建社会,虽然另一只脚还陷在里边。
另外,投靠过来的汉人及汉化胡人也提供了大量的技术、制度、典章。
这些东西是有用的,即便旧党看不起新党,却仍然承认这些东西的好处,不知不觉间有了一定的改变。
新和旧,其实是相对的。
拓跋鲜卑的所谓旧党,比起宇文鲜卑来说,却又更像是新党了,因为宇文氏更加野蛮愚昧,更加不开化。
“听说步六孤的小子死了?”拓跋郁律是一个颇为雄壮的男子,大圆脸,身材厚壮,双目炯炯,看人时喜欢盯着看,颇有侵略性。
他这话一出,众人神色不一。
有人毫不掩饰地与他对视,并不怎么畏惧。
有人低下头,不敢多话。
还有人面容平静,仿佛步六孤部落死了人和他们无关一样——好像确实也差不多,大家只是联盟而已。
是的,就是部落联盟。
虽然很多年前是一家,但毕竟已经分家了嘛,大家可以顶着鲜卑的名头互通有无、互相联姻乃至互帮互助,但说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大王。”最先出来说话的是刘路孤,只听他说道:“步六孤部应该是遇到晋人精锐了,听闻其步卒站得很稳,铁骑压顶之时,稍有慌乱,败而不溃,最终围杀了步六孤家数百骑。此乃小挫,不足为虑。”
拓跋郁律凝神站在那里,也没说什么。
其实,不止步六孤一家败了。
大军尚未出动,但已经有四路兵马分道南下,试探晋军虚实。
最西边一路是步六孤部,败了,损兵数百。
东面有贺兰部,大破羯胡,掳掠而还。
中间一路自雁门南下新兴,乃拓跋氏本部,进展十分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
东路由独孤部出动,下广宁,但在上谷一带被挡住,无功而返。
独孤部也是没用的!
想到这里,他看向刘路孤。
刘路孤乃刘虎从弟,在刘虎兵败逃亡后,成为了铁弗匈奴的继任之主,目前又兼领着独孤部,是拓跋郁律的女婿。
独孤部与铁弗部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甚至可以同出一源。
建安年间,匈奴呼厨泉单于入朝,曹操留之,使右贤王去卑(《魏书》作左贤王,有误)监国。
去卑之子刘猛在国朝泰始七年(271)叛乱,为匈奴左部督李恪所杀。
刘猛死后,其子副伦带着部分人马跑路,投奔拓跋鲜卑,是为独孤部前身。
刘猛之弟诰升爰统领余众,传到了刘虎手里,先投刘汉,被拓跋鲜卑击败后渡过黄河西逃,居于朔方,再次主动进攻拓跋鲜卑,大败后终于臣服。
独孤部人数太少,而铁弗部残余人马尤多,拓跋郁律便嫁女给刘路孤,让他们兼领两部——其实已经算是一个部落了,匈奴好贵种,刘路孤是正儿八经的右贤王后裔,祖上也是独孤部这些人的主子,不存在任何法理或血统上的障碍。
“大军既集,岂能一矢不放?”拓跋郁律在帐中走了几步,看向外面铺天盖地的浓烟,用掷地有声的鲜卑语说道:“中原大乱,分裂成了数部。他们的人民没有自己的单于,陷入了混乱之中,疲惫不堪。而我们的人民稳重、勇猛、刚毅、聪敏,这会正是南下的好时机。我要让并州的匈奴首领效忠于我,让中原人民接受我的安排。你们——追随我的显赫的贵人,将取代中原的古老家族,成为新的统治者。做好准备,后天南下——巡视平城。”
“是。”众人七嘴八舌应了下来。
声音不是很整齐,态度也各有不同,就像是有人巴不得赶紧南下,有人无所谓,还有人想看到拓跋郁律吃瘪。
拓跋鲜卑内部,也是一团乱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