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执行这条命令,刘善亲自从许昌调集了五千世兵,黑矟军自河阳星夜开至汴梁,复至尉氏。
陈留各家族沉默许久之后,被迫出兵出粮,一起杀至尉氏县,将这几个家族连根拔起。
这是十余年间,继陈郡何氏、汝南和氏之后,被邵勋整体灭族的第三个世家大族。
毋庸讳言,河南士族肯定会兔死狐悲,对邵勋看法不好。但说实话,他已经很宽仁了,杀的人都是撞到他手上的,并非无端迫害。
这一点很重要。
即所有人都知道梁公对士族又打又拉,且一直有意识培养与士族打擂台的政治团体,偶尔会下辣手令其家破人亡,但直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胡乱动手,还是讲规矩的。
你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不自己作死,基本没什么事。
坚持做到这一点,其实也从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世家大族的恐慌心理,让他们可以自己骗自己,不至于铤而走险。
说人话就是划出道来,明确什么是可以触碰的,什么不行。
邵勋甚至允许各个家族将他们嫁到阮氏的妇人接回去,这进一步降低了叛乱的风险。
到了这会,阮氏子弟被编入军中,上阵送死,已经没几个人为他们说话了——波澜骤起之后,慢慢平息了下来。
青州大胜的消息传回之后,叛乱风险已经无限接近于零。
人总是善于遗忘的。
阮氏咎由自取,与我何干?还不如继续钻营,看看能不能巩固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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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已经很久没举办朝会了,终日窝在后宫之中,哪也不想去,躺平摆烂了。
六月初十,王衍等人入宫觐见。
天子在昭阳殿纵酒,本不欲接见的,最终被内侍劝说,将他们请了过来。
皇后梁兰璧在隔壁寝殿内看信。
她现在的尊容和以前委实不能相比,脸色暗淡、双目悲戚、浑身了无生气。这样子,司马炽看到了只是更加厌恶,辱骂都是轻的,责打才是家常便饭。
梁兰璧经常呆呆地坐在院中,看着树冠垂下的暗影,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刚进宫那会,她可是有着无忧无虑的银铃般的笑声,待人和蔼,满眼都是她的天子夫君。
至于现在么,或许只有阅览书信时才会有那么几丝生气吧。
“才封十郡,又要拓土,邵勋就这么等不及么?”隔壁传来了天子暴怒的声音。
“不过济阳、阳平、荥阳三郡之地罢了。”王衍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收复青州、迫降曹嶷,固陛下中兴之势。此等大功,焉能不赏?”
“那也不能赏此三郡。”
“陛下欲赏何物?赐九锡?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亦不可!”
梁兰璧仿佛充耳不闻,只用她那幽深到没有尽头的目光,死死看着信件。
看了片刻之后,她那虚无的目光之中,渐渐带上了些许干渴、吮吸的意味,仿佛能从纸上汲取到什么东西,来填补她极度空虚、匮乏的内心情感似的。
“陛下,铜驼街遇盗之事,尚有疑点。臣以为,禁宫之内,或暗藏贼人……”
“住口!”
“京中饥荒日盛,若有功不赏,只会令有识之士扼腕,令忠谨之臣心寒。长此以往,太官乏粮之事,恐要重演。”
“你住口!”
隔壁声音很大,梁兰璧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里。
她没兴趣,对什么都不在意了。一天之中,能够自由自在地发呆,就让她心满意足了。
昨晚她做了个梦。
梦到十几年前七里涧游艺,她和庾文君见到了梁公邵勋,相谈甚欢。
回家之后,父亲夜观天象,算得梁公有大气运在身,遂力排众议,将她嫁给了彼时一文不名的梁公。
成婚之后,夫妻恩爱。她为梁公打理家业,召集命妇游艺之时,所有人都聚集在她身边,如众星拱月般。
梦里唯一让她难过的,大概就是庾文君失落地去了江东。临别之际,两人相拥痛哭。
梦很好,但梦不是真的。
醒来之后,梁兰璧回想残留的梦境,又把被子盖在脸上,泪流不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直到贴身宫人的一句话,恍如惊雷般炸响:梦因愿起。
所以她今日又把信件一封封取出来重温,找寻她心底的愿望。
“陛下既然允准,臣便督办此事了。”王衍的声音还在继续:“梁国十三郡,乃洛京邦屏。梁国逾盛,则洛阳逾安。”
“哪天把洛阳也封给邵勋好了。”
“陛下何必说此气话?臣告退。”
“哗啦!”那是瓷器碎了一地的声音。
梁兰璧收起信件,看了看外间。
天气不算太热,树荫底下甚至可称凉爽,她又可以呆坐半日了。
这半日是独属于她的美好。
谁也不能阻止她的思绪飞舞,她可以尽情畅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