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权进了县衙,接过一张烤好的胡饼,又从亲兵那里取了些豆豉,抹在上面,一边吃,一边说道:“不要懈怠,休整两个时辰,申时初准时出发。”
休整的原因不是人跑不动了,而是马。
马这玩意太操蛋了,身体不舒服、没吃饱就不愿意跑,你强行让它跑,它跑着跑着敢给你口吐白沫,跪倒在地。遇到脾气大的马,甚至拿马蹄蹶你。
简单来说,人可以靠意志咬牙坚持,马不行——拿破仑曾哀叹“马不懂爱国主义”,就是这个原因。
光逸在一旁听着羊权的话,只觉心惊肉跳。
这个羊家子,冲劲也太足了吧?
羊权吃完半张饼后,取来牛皮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问道:“光祭酒还愿领路否?”
“我已是白身,并无官职。”光逸苦笑道:“羊将军用兵快如闪电,当真很少见到。”
“跟梁公学的。”羊权说道。
这个时候,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赞叹乃至崇敬的神情,说道:“昔年高平之战,梁公自洛阳还,数百里奔袭,以快打快,让人拍案叫绝。后一路追袭靳准,其用兵之方略,直接让人目瞪口呆。对了,还有绕道河北,奔袭苟晞之战。唉,如此天马行空的战法,非太白星精不能为也。”
光逸愣住了。
这个羊权是真的崇拜梁公啊,一点不掩饰的那种。
光逸仔细想了想,梁公真有那么好?难道我想岔了?以前越府中可是大把人看不起他呢。
他强纳主母裴氏之后,更多人不待见他了,光逸也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好,但他不敢公然说什么。
这个羊权,就只看到梁公的优点,纯属马屁精一个,光逸悻悻想道。
休息到下午申时之后,数百骑继续进发,往东北方向疾进。
入夜之后,因为天气不佳的缘故,众人无奈下马,步行前进。
至后半夜,在淄水北岸撞见了一支举着火把,往莱芜方向闹哄哄前进的步卒。
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不知道对面来了多少人。
仓促之间,羊权没有丝毫犹豫,下令骑兵登上两侧高坡,角弓上弦,朝敌军前进方向射了一通箭雨。
惨叫之声顿时连绵不绝。
敌兵来势甚急,未披甲胄,亦没携带长兵,骤然遭袭之后,乱作一团。
“杀贼!”羊权也不管自己的人马没收拢完全,大喝一声就跳了出去。
两百余人紧随其后,拿着马槊、角弓、环首刀等器械,朝敌兵退却方向追袭而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
黑漆漆的山谷之中,一万人和一千人又有什么区别?你甚至都不知道对面有多少敌人,精神紧张之下,很容易自己吓自己。
羊家军则稍好一些。
他们以血缘宗亲为纽带,以世代奴仆为骨干,辅以经年训练、器械精良的部曲,组织度是非常高的。沿着狭窄的淄水河谷,大呼酣战,勇猛无匹。
临厮杀之前,羊权还派了二十余名腿脚灵便、眼神较好之人,携带马背上的小型骑鼓,在山林中跌跌撞撞地行走,每至一处停下来时,就擂响战鼓,扯开喉咙喊打喊杀。
敌军被羊家军不要命的凶猛打法弄昏了头,步步后退,喧哗四起。
漆黑如墨的环境下,有时候撞到自己人,就吓得大喊大叫,进而拔刀互砍。
当鼓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之时,他们更是心胆俱丧,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乱撞,乱砍乱杀。
后阵还有三千余曹兵正处于行军状态,闻得前阵千余人大溃,四处皆有杀声、鼓声之时,只道来了大队邵兵,他们中埋伏了,于是转身就走。
黑夜之中,这种撤退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用个粗暴点的说法,那就是人越多越吃亏。
羊家军也有人掉队,也有不辨敌我的情况,但他们人少,且组织度相对更高,于是损失较小,且一直保持着前进追杀的态势。
曹军就麻烦了,前后四五千人,撤退之时人挤人,再被鼓声、杀声一吓,大喊大叫,大声喧哗,互相推搡乃至捅刀子。敌人还没到近前呢,自己先躺了一地人,剩下的人还精神高度紧张,大口喘着粗气,体力消耗大半,眼见着是不堪战了,得到后方收容整顿。
但羊权哪会给他们这种机会?
他就带着两百多人,排着松散的队形,手持马槊弓刀,大声喊杀。遇到的敌军纷纷抱头鼠窜,往两侧山林奔去。
羊权也不管他们,就这么一直追下去。
待到天明时分,谷道豁然开朗。
已经精疲力竭的羊权扭头看了下身后,只剩下七八十人了,个个疲累欲死,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再看他们的表情,却多有亢奋之色。很显然,昨夜一场摸黑混战,他们乱了,敌人也乱了,但敌人乱得更彻底,不知道多少人死于莱芜谷中,不知道多少人亡命奔入山林之中,又不知有多少人不慎摔入淄水溺毙……
最后成功逃出生天的,绝对不会超过一半。
羊权看着前面惊慌溃逃的敌兵,以及远方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城池,笑了。
莱芜谷这条险道,已牢牢掌握在他们手中。
待后续主力部队赶来,便可兵发临淄,直攻曹嶷腹心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