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司州属郡,要供养朝廷的,负担本就很重了,却还得支持梁国,日子确实不好过。
“先尽量筹措。”枣嵩说道:“乱世之中,人最重要。挺过今明两年,就能支应过去了。荥阳郑氏、潘氏等大族,府君可能压服?”
杜耽脸色有点纠结,想了想后,发狠道:“济世救人,此乃大义,若有谁抗拒,便是丧心病狂,我尽力筹措。”
枣嵩肃然起敬,道:“一切尽付予府君了。”
“尚书放心,定将流民安顿好。”杜耽说道。
京兆杜氏虽然出过杜预,到底是关中士族,在荥阳的影响力十分有限。靠人情来说服人家是有点困难的,还是得软硬兼施——其实,郑氏、潘氏等大族也没太多粮食,只能筹措一点是一点。
******
枣嵩在荥阳、河南二郡奔波了二十天,当他回到汴梁时,已是十月下旬。
六曹衙署挤在浚仪县城之内,借了房子办公。
回到左民曹所在的一间富商宅院后,佐官、吏员们进进出出,将一份又一份公函发送过来,交由他处理。
左民曹是一个大杂烩部门,曹魏时就有,最初掌修缮、盐池、园囿等工作,与少府、将作之类的有对接关系,也有业务重叠,类似于后世的“工部尚书”。
后来开始兼掌户籍,乃“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的集合体。
再后来就主掌户籍,剥离了土木工程业务,转变成了“户部尚书”。
梁国的左民曹,没那么复杂,主要就两项业务:户籍、发役。
左民尚书之下有左民令史——唐修《晋书》称其为“左人令史”,盖避讳故也——员额无定,如今有四员,其中一员是梁公门生,一员乃陈留豪族,另外两员由枣嵩自燕国带来。
这两個他自己带来的亲信,枣嵩还得出钱养着。
梁国草创,诸事繁杂,禄田刚刚开辟,收成有限,俸禄有一搭没一搭的,当官的很多是自己贴钱上班——其实,即便俸禄足额发放,官员领到的钱也不一定够用,因为他不止要养自己一家,还要资助很多实际跑腿办事的吏员。
但即便如此,很多人还是愿意当官,哪怕贴钱也无所谓。
枣嵩拿起案几上的几份公函,仔细审阅。
这是刚刚清理出来的雍丘县户册。
雍丘豪强很多,户口清理不易,甚至闹出过乱子。不过那些豪强也是废物,居然被多为新兵的银枪中营给击溃了。
枣嵩一页页翻着。
户册分两大类:谱牒、籍簿。
谱牒是选官依据。
九品官人法大行其道,先定人品,再定官品,这个谱牒就是定人品的重要依据。
郡中正大搜群族,定下门第,记录在案,送交左民曹。
谱牒一式三份,正本上交汴梁秘阁保存,一份副本留于左民曹,另一份副本送给吏部曹,授官审核时需要用到。
枣嵩仔细看完之后,觉得没有问题,便喊来主谱令史,道:“你带人誊抄两份。”
“是。”主谱令史躬身应道。
“写完后仔细检查,不得有错漏。”枣嵩又叮嘱道。
“是。”
挥了挥手,让令史退下后,枣嵩又拿起籍簿看了起来。
谱牒、籍簿都是用黄纸写的,故也被称为“黄册”——即便后来开始用白纸书写,这个习惯称呼还是延续了下去。
枣嵩的手指在籍簿上一行行划来划去。
第一行:“陈留郡雍丘县两河乡吉桥里户人张不得、妻李氏。”
第二行:“不得大女招弟,年七岁。”
第三行:“不得子根儿,年四岁。”
第四行:“……”
枣嵩连翻了数十页,不是为了看记录得对不对——他又没实地调查,哪知道对不对?
他只是检查记录格式规范不规范罢了。
自魏以来,籍簿上哪一行、哪一栏写什么,都有定规,哪怕是瞎写的,你也得按规定写。
梁国十郡之中,枣嵩估摸着只有陈、新蔡、南顿、濮阳四郡的籍簿最真,梁、汝南、陈留三郡的就没那么真了,虽然梁公极其重视这件事。
至于大河以北的汲、魏、顿丘三郡,因为人手不足,清查不够,目前沿用的还是石勒时代的籍簿——整体比较假,大概只有分田宅的兵士记录相对准确了。
“梁公太较真了,人手又不够,唉!”枣嵩将籍簿扔在一边,叹道。
大晋朝的时候,籍簿早就是一个笑话了,可能就谱牒比较靠谱。
梁公清查户口,很显然不打算任由士族豪强间接征税,而是直接征收,野心太大了。
枣嵩甚至怀疑,将来还会不会记录谱牒。
没有谱牒,九品官人法的选官制度就执行不下去,毕竟没依据了啊。
应该不至于吧?
枣嵩可是听说,胡人都会给士族定品,他们都没放弃,梁公会放弃么?
仔细想来,他应该是想开辟更多的选官渠道,抵消九品官人法的部分影响力。
管他呢!
枣嵩揉了揉眼睛。在梁国十郡的范围内,士人没那么大的本事,压根反对不了梁公的律令。
也就他现在需要大量士族豪强子弟为他当官作吏,才着意拉拢罢了——譬如这清查户口,就需要海量的官佐以及临时动员起来的吏员去做,首要前提就是会读写,会公文格式。
休息完后,枣嵩又拿起尉氏县的谱牒、籍簿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