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做的红烧狮子头, 味道是真的好吃。



    可是没词他吃妈妈做的红烧狮子头，总会想起小时候，爸爸带他们去醋厂食堂吃的那顿红烧狮子头。



    那个味道真的是绝了。



    越是想忘记, 就是越是印象深刻。



    林见鹿艰难地吃完狮子头, 主动起来拿碗筷，然后偷偷端着汤药去找他爸。



    林深身体恶化的速度比想象中快, 林见鹿甚至觉得爸爸可能撑不过这一年。



    “明明上辈子不是这样的。”林见鹿不甘心。



    林深却并不在意:“以前, 我明明要死了, 还是舍不得死，拼命挣扎着要活下来。可现在我不怕了，就算死也会放心的走。因为你妈身边有你，还有你哥哥在, 我就不用再担心你妈妈了。”



    林见鹿的手指都在颤抖。



    “爸, 你既然当初能为我妈活下来，为什么现在不能为她继续活下去呢？”林见鹿不懂, 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以前可以，现在就不可以了呢？



    “我也想,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他真的太累了。



    小时候生病他就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那时候走路腿都在打颤。他从未跟人说起过, 他浑身的骨头都是疼的。



    有时候吃了止疼药, 会好上那么几个小时。



    这种药，很久他才能吃上一次。



    久而久之, 他就疼的麻木了。



    大夫说，他不能吃口味重的，只能吃清淡的东西。



    他想像正常人一样，吃酸甜苦辣各种刺激的食物。明明早晚就会死的人, 为什么不可以统统快快的吃一点自己想吃的。



    “爸，你还年轻，你才三十多岁，我还没成年，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们呢？”林见鹿端着汤药的手颤抖着，另外一只手拼命的擦眼泪。



    林深难得看见儿子情绪外露的时刻，他笑着接过汤药，像是喝白开水似得喝下去。



    “我舍不得，所以我这不是在努力吗？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从我生下来，就有人不断的告诉我，我活不过二十岁，然后我活到了二十一，有了你。二十岁的我，年少轻狂，想跟老天搏命，所以娶了你妈妈，想要给她一个家。后来我熬过了二十一，一切都朝着好的放下发展。”



    身上那点疼，都不算什么。



    他能忍。



    “从二十岁以后，我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林深放下碗，小声叮嘱儿子，“别哭了，一会儿把眼睛哭肿了，你妈看见肯定会问你。”



    林见鹿哭的就更凶了。



    他拿着碗，送到厨房，亲自洗干净那个碗，回到房间，拿出手机给他哥发消息。



    「哥，我觉得爸爸好像撑不过去了。」



    从墓坑里上来的林京墨，看到这条消息，顿时冷在原地。



    他丢下工作，直接给弟弟打了电话过去。



    “喂？”



    听着弟弟带着哭腔的声音，林京墨的心就咯噔一下。



    “爸爸的身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林见鹿一听到这句话又哭了起来:“他看起来很痛苦。吃不下任何东西。每次当着妈妈的面吃下去之后，都会趁着妈妈不注意吐出来。”



    他每次看到他爸爸躲起来吐的样子，都很想跟他说你别吃了。



    可他知道，他爸爸为了让妈妈安心，一定会强逼着自己吃下去。



    “妈妈知道爸爸的身体情况吗？”林京墨现在已经没心思干活了，他想回去。



    “我觉得妈妈能感受到一点，但是因为爸爸串通好了医生不告诉妈妈事情的真相。我估计她现在也只是半信半疑。”



    林见鹿觉得爸爸和妈妈是真心相爱的。而他身为儿子是出来收拾烂摊子的。



    爸爸生病，他帮着爸爸瞒着妈妈，给爸爸熬药，再偷偷拿过去，让爸爸喝。



    爸爸最痛苦的样子是他在看着。



    他爸怕他妈难受。



    难道他看着他爸这样子就不难受了吗？



    不公平！



    “可是上辈子爸爸不是活到了四十岁，怎么这辈子明明好好养着，变成现在这样了？”林京墨看试下底，底是哪里有问题。



    林见鹿擦完眼泪发狠的说:“我怀疑前面那几年他去搞科研，肯定是没好好吃饭，糟蹋了自己的身体。但是我没有证据。你想想，不然为什么他之前都好好的，这次回来没多久就变成这样了。”



    林京墨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



    “这样吧，我跟导师说一声，直接回去。”



    家里的弟弟未成年，爸爸又生病，他没办法继续留在外面，必须要回去。



    林见鹿一听他要回来忙阻止说:“ 你现在可别回来，你一回来妈妈肯定就猜到什么了。今天她还说要过去看你。也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怎么样，反正打算带着爸爸一起去。”



    林京墨直觉妈妈肯定猜到了什么，只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不然她也不会说带着爸爸一起来看他。



    “我心里有数，我先跟导师请假。回去看看，然后再回来。”



    林京墨说回来就回来。



    第二天中午。



    林见鹿看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林京墨，差一点没把人认出来。



    “哥？”



    这质疑的嗓音充满了怀疑。



    鹿小溪闻声赶来，看到大儿子也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她那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大儿子呀？



    跟那些糙汉子有什么区别？



    “墨宝，你到底多久没有剪头发啦？还有你这个胡子是怎么回事儿？你们那边都没有剪头发的吗？”



    林京墨的样子可把鹿小溪心疼坏了。



    忘了自己是什么形象的林京墨:“……”



    林见鹿原本还担心他哥回来他妈会多想些什么，结果现在一看，还是他哥的手段高明。



    林京墨一点儿都不尴尬的说:“我们那边条件很艰苦，一般情况下都是住在帐篷里。有些人想剪头发的话，都要到县城里去剪。我懒得去就一直没有剪头发，跟女同学借了根皮筋就把头发扎起来了。胡子也是有空了就刮一下，没空就不刮，后来我发现不刮胡子好像也挺方便的，就这么养了起来。”



    “墨宝，你是不是都没有照镜子看过你自己？”



    鹿小溪很想拿一块镜子让林京墨好好看看他自己。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



    “行了行了，你赶紧进去吧。把东西放下，然后赶紧出来吃饭。”



    鹿小溪也顾不得都说什么，就把儿子推到房间里。



    儿子回家肯定要洗洗脸，换身儿衣服。鹿小溪也不方便留在这儿，就转身去找林深。



    鹿小溪坐在床边儿上，痛心疾首的跟林深说:“你是不知道呀。我刚刚看到墨宝，差点没吓坏了。你说我那么好看的一个儿子，怎么出去一段时间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看起来年纪都比你大。”



    “男孩子糙一点好。”



    林深并不觉得男孩变成那个样子有什么不好的。



    鹿小溪鼓着脸颊，不太赞同林深的话。



    “他那已经不是糙，就是把自己快要变成流浪汉了。特别是他跟鹿宝站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对比真的太惨烈了。你说他明明跟着老师过去学习的，怎么好好的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鹿小溪现在特别后悔让儿子去学这个专业。



    “儿子都没有觉得坚持不下来，你就在这里帮他泄气。你是在这叫什么吗？这叫慈母多败儿。也就是他们两个比较争气，不然还不知道要养成什么张扬跋扈的性子。”



    林深觉得这都是正常的，男孩子大了，就应该出去闯一闯。



    鹿小溪也知道这个道理。



    她是既心疼又骄傲。



    “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是不代表我就能接受呀。天知道我刚刚看见墨宝那个样子有多难受。”



    “可他或许乐在其中呢。所以说你们这些当妈的，有的时候就是闲吃萝卜蛋操心。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多做几个他喜欢吃的菜，好好给他补一补身体。”



    “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就去再加两个菜。”



    鹿小溪说风就是雨，直接去厨房又加了两个菜。



    林京墨换好了衣服过来看他爸。



    林深靠在床头看书，脸颊已经没有肉了，明明穿着衣服，却给人一种很单薄的感觉。



    林京墨鼻子一酸。



    他还没开口说话，就找到他爸冷言冷语的袭击。



    “控制好你自己的情绪，小心别让你妈看出来。”



    原本还有点难受的林京墨:“……”



    他忽然之间就get到了弟弟的感受。



    林见鹿靠在门框上:“看到了吧？这个男人就是这么无情。对待儿子和对待媳妇是两个标准。”



    林京墨忍不住笑了起来。



    “爸，我妈呢？”



    林京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主动跟林深聊家常话。



    林深语气有点冷漠:“她说你回来了给你去加两个菜。”



    林见鹿在旁边幸灾乐祸的说:“哎呦，某些人又醋了。”



    “那我去看看我妈。”林京墨笑着转身就要去找他妈。



    林深开口把人喊住:“你这个头发暂时处理不了，但是你这个胡子能刮掉了吗？你妈看见你这副样子，就以为你在外边儿吃尽了苦头。自己天天在旁边偷偷抹泪。”



    林京墨总算意识到他爸为什么对他言语攻击了。



    搞了半天，是他把他妈惹伤心了。



    “我现在就去刮胡子。”



    林京墨转身就走，刮掉了胡子，把头发重新扎了一下。



    看上去是一个时尚的小年轻。



    而不是一个路边乞讨的老大爷。



    吃饭的时候，鹿小溪看着焕然一新，特别时髦，特别艺术的儿子，眼底都在冒星星。



    “墨宝这样让我特别有感觉。我现在恨不得立刻就把那些灵感都画出来。”鹿小溪看着这么帅气的儿子也不难过了。



    她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大儿子，大儿子长得变成熟了很多。五官比之前还要立体，更加深邃。



    比他们公司请来的那些模特气质还要优越，五官更是抢眼。



    林深主动给鹿小溪加了一块肉:“多吃点肉，补充一下营养。”



    鹿小溪吃着肉还在说:“墨宝，你在那边工作，有没有同学喜欢你呀？”



    “妈，你到底在想什么呀？你觉得我哥刚刚那个样子会有人喜欢他吗？”



    林见鹿在旁边插刀。



    鹿小溪想起儿子刚回来的那副模样，沉默了。



    林京墨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没有女同学喜欢我，他们都比我大，把我当弟弟看。”



    林京墨说的是实情。



    而且他也没有打算娶妻生子的意思。但这个话就没有必要跟爸妈说了。免得他们总是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开始替他发愁。



    “提早上学就有这点不好。同班同学都比自己大。比自己小的，又差了好几个年级。”鹿小溪现在有点儿后悔让大儿子跳级了。



    “鹿宝，要不你留几年级算了？”鹿小溪扭头看着小儿子，发现小儿子脸上的情绪不太对。“鹿宝，你该不会是又背着我跳级了吧？”



    林深毫不犹豫的插刀:“他今年参加高考。”



    鹿小溪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



    “鹿宝！”



    林见鹿手一抖，慌忙解释:“妈，我想着反正我们的同学也都比我大很多。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做到极致呢？说不定我还能遇见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同样都是天才的女同学呢？”



    鹿小溪诡异的发现她好像被小儿子说服了。



    虽然她明明知道这种情况几乎等于为零。



    只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一家人斗智斗勇，相互拉踩。气氛倒是十分好。



    林深也难得吃下了两口菜，还没有感觉不舒服。



    吃过饭。



    林见鹿又熟门熟路地给他爸送药去。林京墨自然也跟着过去，还帮忙打掩护。



    林深瞅着两个儿子像门神似的站在那里，挑了一下眉。端着碗把汤药一饮而尽。



    “正好你们两个都在这儿，有些话我就提前说清楚了。”



    这个开场白听的两兄弟都是皱眉。



    “你们两个虽然年龄小，但是经历的一点儿都不比旁人少。往后家里有什么事儿，就全靠你们了。你妈这个人性格单纯，身上有艺术家都拥有的浪漫与感性。看起来软弱又坚强，同时也很固执。我走后她肯定会特别难过，特别伤心，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你们两个要多陪陪她，带她出去走一走。这里有太多我们共同的回忆。她只要留在这里肯定会更难过，一直都走不出来。所以在旁边的那个小区，我以她的名义买了一栋单独的小楼。到时候你们就带她去那里住。”



    林深体力明显不支，说完这番话，闭上眼睛休息了好一会儿。



    林京墨心里特别难受，他说:“爸，你别说这么丧气的话，也许还有希望呢。”



    “这番话迟早要跟你们说。”林深睁开眼，“你们两个出去吧。京墨回来这一路上都没有好好休息，赶紧回房间休息。鹿宝去复习，如果高考考不出一个好成绩，你就留级，跟同龄人去一个班级。”



    林见鹿二话不说转身就回屋里去学习。



    他爸真的是狠。



    鹿小溪听到脚步声，端着托盘瞬间消失在原地。



    她没有看书，而是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眼睛里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她看着望不见顶的图书馆大声的吼道:“你不是说只要我考上大学，就会给我治疗他身体的药方吗？为什么我已经考上大学这么多年，你还不兑现自己的承诺？”



    “你说话呀！”



    “你说让我看书，我每天拼命的在看书。就算你给我腰方，我也会继续读下去的。为什么你不肯给我药方呢？”



    她知道林深的身体不太好。



    她也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知道，所以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去查，也不去问。



    每次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变成探查出很多东西。



    他什么身体很差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林深的身体竟然已经差到没有几天好活了。



    这还让她怎么能淡定？



    怎么能够不崩溃？



    “你说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把药房方给我？”



    鹿小溪语气里充满着绝望。



    就在她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空间里再次想起那个冰冷的机械音。



    「答案就在书中。」



    鹿小溪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看书了。



    她不在什么书都看，而是有目的的去看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