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吗？



    鹿女士愣神。



    是的。



    她没和自己的女儿说。



    当时她的女儿还是个小学生, 什么都不懂。她也习惯了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女儿，而是跟自己的父母说了。



    她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 女儿从学校回来, 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看到她进来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



    “妈，你怎么才回来呀？今天外婆做了四喜丸子，特别好吃。可惜你没有吃到新鲜的。”



    她因为心里有事儿，特别敷衍的跟女儿说:“你要是喜欢，明天让外婆再给你做。”



    女儿嘟嘟嘴:“可是外婆说这是你最喜欢的。比起吃四喜丸子, 我更想吃排骨。隔壁的小靓总是笑话我是个没福气的。”



    “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她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就匆匆进了屋。



    她妈看到进门，立刻端出一碗四喜丸子，让她抓紧时间吃饭。



    她坐下来，吃了一口四喜丸子, 才低声说:“爸妈，以后小溪就拜托你们了。”



    她妈皱眉，不悦地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小溪是你女儿, 你就不管她了吗？”



    她知道她妈误会了，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谨慎的解释道:“我要去做一件事，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以后你们就当我这个女儿死了吧。”



    鹿女士放下筷子，把身上的钱放在桌上。时间紧, 她必须要趁着今晚离开。



    她站起身趁着父母愣神的空档，跪下来给他们磕了一个头。



    “爸妈，以后就让小溪给你们养老。不孝女走了！”



    她转身冲进雨幕。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女儿喊:“妈，下这么大雨，你去哪儿啊？”



    她转过身, 看着女儿那张稚嫩的小脸，忍不住跑回来，用力的抱住她。



    “小溪，妈妈要去做一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能听妈妈照顾好外公外婆吗？”



    女儿什么都不懂，也不明白，她乖巧的点头:“妈妈，我一定会照顾好外公外婆的。”



    “小溪乖！妈妈走了！”



    她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口跑，在即将出去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



    女儿还坐在秋千上，激动的朝她挥挥手。



    她这才步伐坚定的离开。



    她所做的事情是为了这个国家，国家强大，环境才会变好。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在一年以后看到父母和弟弟。



    那一刻，她都蒙了。



    她没有跟林见鹿解释，也没有怪林见鹿。



    有些话她需要亲自跟女儿解释。



    “我会和你妈妈解释，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鹿女士郑重的开口。



    窗外，来喊妈妈和儿子吃饭的鹿小溪，眼底带着泪，嘴角却带着笑。



    她擦了擦眼泪，故意加重脚步声，让屋子里的两个人知道她来了。



    林见鹿立刻收敛身上的刺儿，变成一个冷酷的乖宝宝。



    鹿女士也露出温柔的笑。



    “妈，鹿宝，饭已经好了，快过来吃饭吧。”



    鹿小溪转身要走，被鹿女士喊住了。



    “小溪，刚刚你都听见了吧？”



    鹿小溪叹气。



    从小就是鹿女士很聪明，不管她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鹿女士。



    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她们母女第一次相见，她依然没有瞒得住鹿女士。



    鹿小溪转过身，微笑着看着鹿女士:“妈，我还记得那天下着雨。外婆做了四喜丸子，我嘴上说着不喜欢，可是一口气吃了好几个。你回来的时候，我坐在秋千上还跟你抱怨来着。”



    鹿女士鼻子发酸。



    她以为这一天的记忆只有自己记得，没想到女儿也记得那么清楚。



    “你跟我说你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让我帮你照顾好外公和外婆。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再见过你。一开始我想不明白，到底什么事情那么重要，会让外公和外婆还有舅舅也被牵连。”



    鹿小溪吸了吸鼻子:“知道有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这个国家有很多默默无闻的人，奉献了他们的一生乃至生命。是他们用智慧用他们毕生所学为我们构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让那些强势的外国人不敢再小瞧我们，也不敢轻易地向我们挑起战争。”



    “我看到了新闻，也知道很多人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可我知道那些人里一定有你，有外公，有外婆，还有舅舅。”



    “林深为了保护我，陪我去乡下，差一点送了命。这一切不只是因为他喜欢我，还是因为他受到了外公和外婆的嘱托。”



    “他在你们不在的时候，为我撑起了一片天。”



    “我知道他和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们追求的和我这个普通人不一样。可你们那样的人是少数的，我这样平凡而普通的人是绝大多数的。”



    “我很内疚。觉得是自己拖了他的后腿。所以我拼命的努力，即便我已经很成功了。可是，却不如他那短短几年的成就。”



    “这样的他不应该因为我留在这里。他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空。所以我让他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我会等他回来，像等你们一样。”



    “我始终相信，终有一天你们会成功，会重新回到我身边。”



    鹿小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可是她却笑的很开心，很幸福。



    她故作顽皮的歪了一下头:“你看，才短短的六年，我就等到他了。”



    鹿女士忍不住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儿。



    “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能保护你。”



    她的小溪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如今却上的厅堂，下的厨房，还创下这么大的基业。



    她的女儿比她想象中更优秀。



    鹿小溪说:“谁说你没有保护我？就因为你们的研究成功了，所以我到国外去的时候，那些外国人看我的眼光已经不一样了。这就是你对我最大的保护。”



    鹿女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会这样想。



    她忍不住笑起来。



    可心是真的疼。



    “小溪乖，妈妈回来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轰然打开了鹿小溪所有情绪的闸门。



    她却在一瞬间变得平静下来。



    “妈，欢迎你回家。”



    林见鹿看着妈妈脸上的笑容，这一刻恍然明白为什么他可以让他爸念了一辈子，疯了一辈子，甚至不惜早早结束自己的生命去陪她。



    林京墨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偷偷的背过身擦眼泪。



    他何其有幸，能成为这个女人的儿子。



    等了好久，大家的情绪差不多平静下来。



    林京墨才故意大声说:“外婆，妈，该吃饭了，你们再不过来吃饭，饭就真的冷了。”



    “反正是夏天，也没有关系。”



    林见鹿酷拽的从里边出来，走的时候还不忘把林京墨拉走。



    鹿女士和鹿小溪相视一笑。



    “这孩子从小就不好好说话。也不知道这狗脾气一样的性格是随了谁？明明我和深哥都很好说话的。”



    鹿小溪幸福的叹了一口气，挽住鹿女士的手臂往外走。



    “妈，你还没有尝过我的手艺。今天一定要好好尝尝看看，是外婆做的好，还是我做的好。”



    鹿女士:“那等一会儿，我可得好好尝尝。”



    等来到餐厅，坐在餐桌前。



    鹿女士看到桌上丰盛的菜肴，一眼就看到了四喜丸子。



    那是她最喜欢吃的菜。



    鹿女士抬头，发现鹿小溪正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她笑着加了一个四喜丸子放在碗里，用刀子把丸子切开，再用筷子夹进嘴里。



    吃到嘴的那一瞬间，鹿女士惊讶地抬起头。



    “以前想你们的时候就特别想吃这道菜，可是那时候家里很穷，根本买不起肉。当时下乡，一年到头才能吃一回肉。可是那点肉还得炼油，根本舍不得做四喜丸子。”



    鹿小溪语气很平淡的讲述着过去的事，可鹿女士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可是后面我们的日子就过好了，每天都有肉吃，还有各种各样的水果。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每天做四喜丸子。味道不对，我就慢慢的改良，最后就成现在这样了。”



    鹿小溪露出灿烂的微笑。



    “妈，你看我现在做的这个是不是比外婆做的还要好吃？虽然味道吃起来差不多，但是我觉得我这个肯定更好吃。”



    鹿女士知道陆小溪是故意说的这么轻松。



    她当年也是吃过苦的，怎么会不知道女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呢？



    “小溪很勇敢。”



    鹿女士很少夸女儿。



    时隔十六年，她依然知道要怎样哄女儿。



    看到女儿眼睛发红，她低下头专注的吃饭。



    这些都是女儿专门为她做的，她不能浪费，必须要认认真真的把它们都吃完。



    两个孩子正在长身体，胃口也不小。



    鹿小溪从最开始吃的就不是很多，不过她没有放下筷子，而是始终不紧不慢的陪着大家一起吃。



    等到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吃撑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



    最后很有默契的轰然笑起。



    鹿女士休息过又吃饱了，此时太阳还没落山，天气已经变凉快了。



    鹿小溪和鹿女士坐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聊天。



    两个小家伙端来了水果，泡好了茶。然后很有默契的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女俩。



    “其实我跟你外公和外婆见面的时候，第一时间就问你。你外公说他已经找了可靠的人照顾你。开始我并不知道是林深，后来知道就觉得你外公特别不靠谱。”



    鹿女士吐槽几亲爹来也是十分的不留情面。



    鹿小溪忍不住替林深辩解:“深哥很好的。”



    鹿女士看着女儿那护犊子的模样，眼底充满着母爱。



    “可当时我不知道呀，你知道在我眼里他还是一个比咱们家墨宝还小一点儿的孩子。当时我就想，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儿怎么可能护住我的宝贝女儿呢？当时我这个心里呀，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鹿女士没告诉女儿，当时她还着急发了高烧。而且高烧不退，差一点没熬过来。



    还有很多很危险的事情，鹿女士就不告诉女儿了。在一个母亲心里，那些事情和女儿的经历相比，不算什么。



    “我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呀，虽然我智商没你们高，但是我生活自理能力还是不错的。”鹿小溪不敢问鹿女士过去那十六年是怎么过的。



    她知道搞科研的人是很枯燥的，每天跟着一堆的数据，不停的算来算去。还有大量的实验要去做。有些时候，他们这些人辛辛苦苦算了几个月，发现答案不对，又要重新算。



    光是算稿纸就能堆满一整个屋子。



    她只是穷一点吃的不好，可吃的不好，也就是那几年。



    妈妈他们才是最伟大的人。



    母女俩一直聊天，从白天聊到黑夜，晚上还难得睡在一起。



    差一点儿聊到天亮才睡觉。



    林京墨早上起来带着弟弟出门吃早饭，又骑着车子，把弟弟送到学校。



    “中午我可能会提前回家，到时候你自己回去。要不要把车子留给你？”林京墨说着长腿一迈，从自行车上下来。



    林见鹿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同学，潇洒的摆摆手。



    “才几步路，我还用骑自行车回家吗？你赶紧走吧。”



    话音未落，林见鹿的身影已经穿过学校大门口。



    林京墨看着弟弟的背影，笑了笑骑着车子直奔a大。



    没错，他也考上了a大，和爸妈不是一个专业的。



    明年他就要出国留学了。



    林京墨没有占用公费名额，而是自费出国留学。



    他妈还赞助了好几个学生。



    他爸比起他妈就更大手笔，在他们学校建立了奖学金。但凡那些成绩优异的学生想要出国留学，又自己没能力的，都会申请奖学金。不过以后都必须要回国。



    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则就是令人难以招架的违约金。



    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人出国。



    第一批学生归来的人，都是爸爸当年资助的人。



    而他妈那边的要求就很简单。



    直接签下合同。



    这些美院的学生，可以选择留在国外，不过要在他们国外的分公司打工。



    林京墨总结一下，发现有他爸在的时候，他妈就是一个商场老狐狸。



    他爸不在，他妈每天除了画连环画之外，就是设计服装。



    剩下最大的乐趣是玩儿换装娃娃的游戏。



    他和弟弟就是那个娃娃。



    鹿小溪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头顶。



    她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宝蓝色广袖真丝斜襟长裙，穿着白色平底布鞋。从衣帽间里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件同款式米色的长裙。



    “妈，你看看这件衣服你穿着合不合适？”鹿小溪不由分说把手里的衣服递给鹿女士。



    鹿女士一怔，想说自己有衣服。



    可她的衣服都还在宾馆里，并没有拿过来。



    而且她发现女儿身上的衣服很好看。



    想到林深说，女儿是现在国内最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她的服装品牌织女传说已经成为全球顶级奢侈品。



    很多有钱人和影视明星都以穿她设计的衣服为荣。



    鹿女士便没有拒绝女儿的好意。



    鹿小溪看到鹿女士把衣服接过去，心里特别高兴。她现在的心情，和儿子们迫切想拥有一个妹妹的心情是一样的。



    她那么多漂亮的衣服都没有人穿给她看，实在是不过瘾。



    两个臭小子一年比一年大，别看鹿宝年纪还小可那身高蹭蹭蹭地长。



    腰是细，肩是宽，腿更是长。



    可那些女士的衣服他们根本就穿不上了啊！



    鹿小溪最近这一年快乐少了不少。



    还好妈妈来了！



    一个女人身上有那种知性的魅力，还有岁月沉淀下来的痕迹。



    让鹿小溪脑子里灵光疯狂涌现。



    她恨不得现在就拿起笔去画。



    “妈，你一会儿自己想办法吃东西吧。我这边有点急事。你要是不会做的话，出门左拐那个路口里边有很多小吃的。很多大学生都会在那边吃东西，价格不贵，非常便宜，而且味道还特别好。”



    鹿小溪说完，直接朝着后院跑去。



    鹿女士还是第一次被女儿忽略，一时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好奇的跟着女儿往后面走。



    主要是她担心女儿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万一女儿不好解决的话，她还能帮个忙。



    谁知道，鹿小溪进了工作室之后，拿起笔认真的画了起来。



    鹿女士站在窗户外面，看着女儿认真工作的样子，底情不自禁的柔和下来。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儿这样。



    过去的十几年里，她无数次想象女儿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却没有一次想象过会是此时的画面。



    鹿女士觉得姜还是老的辣。



    她在心里默默的埋怨了父亲那么多年，直到此刻，才发现爸爸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给女儿找了一个非常靠谱的人。



    如果是她的话，她可能会给女儿找一个长辈，让女儿住到别人家里。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当时家家户户都很困难，每家孩子都很多。



    她女儿过去别人家生活，日子肯定不会比下乡好过多少。说不定后面还会被欺负，连饭都吃不饱。



    林深就不一样了。



    他们两个小的时候算是有婚约的。



    林深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而且还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孩子。虽然身体弱了一点，可这孩子眼底的光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



    他是一个能自己拿主意的孩子。



    林深照顾小溪，等小溪长大之后，两人顺理成章的成家。



    这样就算过十年，二十年或者是十年，林深也会和鹿小溪一起走下去。



    她女儿不会被人随便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