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安一个打挺从稻草床上坐起,说了声“酷”。
想起董希文就在旁边,他又连忙换上了忧心忡忡的表情:“董,咱老大这是真玩完了?”
董希文没有搭理他,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虚空愣神,半是怅惘半是释然。
两秒后,他轻吐一口气:“竟然就这么完了……太简单了吧?我感觉我在做梦……”
确实像是在做梦,却又在情理之中。
格林坐在老虎面具下,静静地翻看楚汛留下来的写满了计划的笔记本,其中一页赫然写道:
“情况六:副本进程第五天,因食物短缺,有人(经推测可能为刘雨涵)主动牺牲自己提供食物,常胥为救人选择找斯芬克斯实现‘杀死齐斯’的愿望。”
常胥身上的石化进度同样因为副本的通关而停滞,种种奇异诡谲的画面在他眼前闪灭。
奇形怪状的野兽包围洁白的神殿,巨大的金色眼眸在虚空中翕张,它们尽数颤抖着匍匐。
黑色的纹路像蛇群般狂舞,动物们争先恐后地跳进血池,将血浆涂抹遍全身,才压抑住异状的蔓延。
一个个人类被带上高台放血,干戈刀剑的战争在边境酝酿,许久不曾现世的神明悄然降临,告诉所有人与动物:
“新神将在人类的英雄中诞出,届时祂将消弭所有诅咒。”
色彩与声息渐渐消歇,银白色的字迹在系统界面上浮现,伴随着不带感情的旁白声。
【剥皮削肉,敲骨吸髓,灵与肉尽成渣滓,斩断过去,碾碎未来】
【文明和族群的斗兽场,谁请求没有怜悯的神明来做最终的判决】
【《斗兽场》normal end-“邪神飨祭”已收录】
就快结束了吗?就要结束了吧……
【三分钟后自动传送出副本】的提示迟迟未至,常胥轻轻挣动了一下手臂,抖落一地细碎的石灰。
他拖动着因为半石化而变得僵硬的双腿,向门口走去,抬手推开石门。
刺目的亮泼洒入户,将他整个人曝光在不知何时接替黑夜的白日之下。
他又一次看到了那炽金如烈日的光芒,却知道那不是光,而是邪神的眼睛。
无数认知灌入脑海,他一瞬间知道他童年时看到的那抹金色是什么了。
他远比他认为得更早接触诡异游戏,一切都被锚定了,而他是赌桌上的棋。
“你失败了。”黎说,“因为你的行为,死者重回人间。”
【新神已决出,《斗兽场》副本各切面正在合并】
血色的文字在眼前疯狂窜动,视野如同被浸入水里再捞出,模糊和清晰飞速地切换,大地在震颤,空气变得粘稠,大量的物质被捏合在狭小的空间,还有更多的东西在侵入。
常胥没来由地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个说法,如果把地球上所有人揉成一团,只是一个直径一公里的肉球。
他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料想那不是什么好事情。他不知道这件事发生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但直觉这和眼前的邪神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被锁链束缚的神殿在高天之上震颤,凛冽的风在斗兽场间刮起,卷着所有的动物在空中盘旋。
一扇扇石门崩裂成粉,玩家们踉跄着抓住门框,才没有被一并卷走。
范占维和楚汛的石像化作碎石,被风携着在天地间乱飞;秦沐面庞上的人皮面具被吹去,露出一张属于白鸦的脸。
常胥吃力地向前迈了一步,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勉强移动。【命运扑克】依旧处于封禁的状态,于是他在手中凝出黑色的断命,化作虚影瞬移至金色眼眸前。
他脑海中没有多余的想法,也不知道这么做的源头,但直觉告诉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冰冷的刀光在半空中定格,如同一滴琥珀埋没虫子的身躯。
常胥在那巨大如太阳般的金色眼眸前悬浮,全身被粘稠束缚,动弹不得。
耳边错杂着阵阵尖啸,还有各种辨不清意义的奇异的声音。他看到一道猩红的身形在眼前显影。
青年一身红色西装长裤,本该是贯穿身躯的伤口的位置覆盖着黑白相间的柔软的羽毛,远看像是完好无损的躯体上的装饰。
本该死去的人轻描淡写地出现,带来厉鬼重返人世的惊悚。
他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还是他本就不曾死去?
常胥看到齐斯对着眼睛说了一些话,眼睛的主人、邪神黎回应了他。
常胥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却能猜到那大抵是在谈判,而他是桌上的筹码。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红衣青年转过身,噙着戏谑的笑,一步步向他走来。
耳朵复又能听见声音了,他听到齐斯喟叹着说:“我本以为你终于聪明了一次,不曾想到头来还是这套愚蠢地恪守普世价值的无聊戏码。
“曾有人为了拯救鹿而屠杀狼,反而使得草原受到破坏。狼吃鹿,鹿吃草,是再正常不过的规律,就像每个人基因里写定的生存本能。
“未置身局中,旁观者谁有立场加以干涉?你不是神,又有什么资格来审判我呢?”
齐斯似是很想知道答案,歪着头看他,眼中流露出困惑来,却不曾映出他的影子。
那困惑一闪而逝,被浓厚的恶意取代,红衣青年握着海神权杖,行至他身前,忽然像恶鬼一样笑了起来:“便是神,若要来审判我,我也合该试试杀不杀得了祂。”
齐斯的笑声被风吹卷着在天地间回荡,透着酒神宴会上迷醉般的疯狂。
常胥想要反驳,却发不出声音,只听从地狱中爬回人家的死者语调戏谑:“这话题其实挺有趣的,只可惜你恐怕没有机会研究它了,下次过节,我给你烧炷香再研讨吧。”
又是这不合时宜的幽默感……
常胥感觉自己的胸口绽开剧烈的疼痛,海神权杖携着海水的咸腥贯穿他的胸膛。
齐斯翻转手腕,向下划拉,压碎心脏和五脏六腑后挑出肠子,势要造成比之前断命砍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势更重的豁口才罢休。
疼痛超过了阈值反而开始褪色,常胥眼前的世界一寸寸陷入黑暗,意识逐渐昏沉,再也无法打捞和拼接。
终于,最后一根和世界链接的弦也断开了,他只听得一声絮语在耳边飘散。
“永别了,常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