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你?
——蛰龙山上,这个充满了悖论与玄学思潮的问题,被一清真人吐出口来,便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罗网从天而降。
这张网,网中的又不仅仅只是七玄真人这一个。
它网中的还有在场的、所有的、正在躁动跳跃的……人心。
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你?
正如,我要怎么证明我是我?
这种问题,说实话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也很难有确切的解答。
七玄真人本可以不回答,但如果当真不答,这一局……便是他输了!
真仙之间的战斗,看似只是你问我答的言语机锋,其实这却是一场能够决定双方战斗风向的无形较量。
更甚至,七玄真人要较量的又不仅仅是一清真人一个,而是在场所有人!
他要蛊惑的,也从来不只是一清真人这一个,而是天下人心。
他的衣摆在风中鼓动,高冠两侧垂下的两条玉带便仿佛是飞虫的触角,在向虚空中延伸,索取冥冥中无人能看见的某些道理。
高坐之上,宋辞晚没有停止对七玄真人的观察。
她发现七玄真人不仅仅是在吸取对面一清真人的人欲,在场其余天仙宗师、亦或是真仙武圣……总之是所有人的人欲,若有波动,也同样会在无形间向着七玄真人飘去。
七玄真人的身上就好像是自带一个深渊漩涡,他对人欲的吸取,甚至与天地秤对人欲的吸取有几分奇异相似!
关于天地秤的来历,宋辞晚其实不是没有做过猜想。
尤其是数度在时光长河中看到过去的自己,又曾经模糊了解过上个纪元那一场巨大灾变的某些节点以后,关于天地秤,宋辞晚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最初觉醒宿慧,踏上修炼之途时,还曾经天真的以为,这件神器是在冥冥中穿梭了时空,与自己偶遇——
然而事实是,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偶遇?
如果真有偶遇,那也一定是曾经有人千辛万苦做下安排,这才有了这一世恰如金风玉露般的这场偶遇。
今世她所获得的“果”,应当恰是因为前世她曾种下的“因”。
而今生这一场“得到”,又必将开启遥远未来,不知多少个纪元以后的“果”。
因果是一场循环,人心亦有相似之处。
宋辞晚此刻揣度的则是,七玄真人这个服用了虫丹的人虫,竟然与天地秤相类同,拥有吸取“人欲”的能力!
这会是巧合吗?
从私心里来说,宋辞晚当然希望这只是巧合。但是从理智判断,宋辞晚又不信这是巧合!
虫族、古神虫族……何谓古神?
想来若无神异,自然无从担当“古神”二字。
只是不知这“古神”,究竟能够“神”到什么程度。
宋辞晚一边思索,一边无声无息地放出了天地秤。
首先可以明确的一点是,七玄真人虽为真仙化虫,如今实力异变,很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但他仍然感应不到天地秤的存在。
其次,七玄真人虽然可以在无形间吸取四周人欲,但他应该也仅仅只是可以吸取,这种吸取充满了被动性,并不能被他主动掌控。
宋辞晚以法眼灵瞳可以见到众多人欲似雪花飞来,她挥动天地秤滴溜溜在场中转圈,截留了大部分人欲,尤其是出自于一清真人的人欲:
【人欲,炼虚期真仙之心动、困惑、质疑,三斤三两,可抵卖。】
可见一清真人虽然是在反问七玄真人,但他的心动也是切切实实的。
宋辞晚又仔细观察,而后发现,当那小部分被她放过的人欲落入七玄真人的身体以后,七玄真人的气息……便似乎是在无形间有了细微拔高!
等他足足吸取了近三十团人欲以后,他终于开口回答了一清真人方才的问题。
七玄真人低眉垂目,忽而一叹道:“一朝悟道见真我,昔日枷锁皆云烟。如何证明我是我?呵……我又何需证明?
我向谁证明?向你否?一清道友?”
七玄真人又叹又笑,继而道:“两千年前,九州大地,妖国多于人国,吾出身于妖族所豢养之人族村落。
自生以来,不知父母是谁,只知自身为妖之血食。我不通人语,反而学了妖言,趴在地上吃着食槽里妖族铲进来的饲料,喝着泥泞中偶尔积累的雨水,稀里糊涂长到十五岁,只等配了种以后,便被端上食桌……”
他用一种讲故事的语调开始讲述起了自己许多年前的遭遇。
一开口,便震撼了许许多多人!
没有谁能想到,两千年前七玄真人竟有过那般经历。
在场的天仙与宗师们都未曾有七玄真人这般年岁古老,他们也没有经历过人为血食,被妖族豢养的那个时代。
乍听之下,只觉一盆寒冰之水从天而降,将他们浇了个满身满脸。
真是一股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那等场面别说是亲身经历了,便是想都要不敢仔细去想。
碧云仙子也只活了千岁,同样未曾经历过那个风雨如晦的时代,这时候七分精力都用来倾听七玄真人的言语,脸上亦不由得露出了悲悯不忍的神色。
七玄真人反倒是神情平淡,只是继续道:“我等被豢养之人,自出生起便会接收自身命运,我不通人语,也不会与同伴交流,我像是待宰的猪猡,缩在人圈里。
直到那一个夜晚,有一个带着淡淡血腥味的身影忽然窜进了我住的那个人圈。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甚至也是因为见了他,我才知晓自己原来是个人,而不是什么人奴,也不应当是什么血食。
他像是撕开了黑暗森林的一缕光,照透了当时的混沌与荒芜。
他教了我人言!告诉我人不应当生来便等待宰割。他向我展示了什么是反抗,什么是命运——
命运不曾为摇尾乞怜之人俯首,命运只掌控在一切敢于反抗之人手中!”
七玄真人平淡的语气开始渐渐有了些微变化,他像是重回了两千年前,当他用语言描绘自己曾经的过往时,吐出明明只是单纯的文字,可实际上呈现在众人感官中的,却仿佛是一幅看似蛮荒残忍,实则波澜壮阔的瑰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