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藏猫崽 作品

第352章 共淋雪,也白不了头。

 第352章 共淋雪,也白不了头。

 老天爷突然间不知怎么地了,原本好端端的大晴天儿,突然就下起了雪。

 而且越下越大,到了傍晚时分的时候,这满京城又变成了银装素裹的样子。

 不过

 坊市街道之上的老百姓们,倒是一个个的也不着急跑回去什么的,主要是这漫天大雪也不妨碍赏灯。

 固然现在不过是上元佳节那万千灯火的九牛一毛,但不少店家为了招揽客人,如今也是已经弄了好看的灯笼那些,因此不少人也就晚上跑出来看。

 荀旷与徐醉吟在最雅居其实也没多待太久,主要是今天发生这事儿,荀旷越想,还是要跟自己老师提早说一声的好,毕竟这小老头儿马上就要去南边了。

 所以也就带了酒菜那些,跟徐醉吟一同回了国子监所在。

 但.

 这酒没喝上几杯,菜没吃上几口呢,荀旷就被赶了出来。

 要是以前,荀旷这就跑去找元汝溪了。

 但是如今元汝溪那边,水云先生在照顾着呢,虽说他去了也没事儿,可多少还是有些碍事儿的。

 荀旷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因此就没去找了,而是晃晃荡荡的到了国子监外边,重新思考着应该去哪儿。

 只是

 坐在国子监门口石墩子上,荀旷撇着嘴,不由拿出一直放在袖子里的那点绛唇的胭脂。

 他老师赶他出来,其实就是让他去找姬疏影的,这事儿傻子都看得出来。

 但问题是

 不敢去啊!

 送姬疏影的生辰礼物,都是荀旷前些个找了姬疏影学生顾池鱼今日转交的。

 “去哪儿混呢?”荀旷双手插袖,犹如那田垦边上的庄稼人一样,毫不在意自己司业身份。

 去莳花馆吧.

 没钱啊!

 他荀旷能厚着脸皮在书斋,文斋,饭庄,甚至是绸缎庄赊账!

 但唯独不在花街青楼馆子里赊账,一次也没有。

 都苦命女子,欠她们钱,不好。

 所以莳花馆是不能去的。

 但回家吧,冷冰冰的,跟在这儿蹲着也没大区别,而且这儿蹲着还能赏灯呢。

 “诺大京城,竟然没我堂堂荀旷可去的地方!”荀旷如此感慨。

 不过这时候,双手插袖的荀旷,习惯性的摸向自己袖子那儿缝着的一文钱。

 小小一文钱,锃光瓦亮的,都包浆了。

 显然是荀旷没事儿就这样拿在手上把玩。

 摸着这一文钱,荀旷咋舌同时看向不远处一家酒楼的大灯笼。

 给他这一文钱的人,现在就在京城。

 那天去莳花馆参加柳白狮的诗词会时,荀旷看到了,虽然没看到那人出现在会场,但应该是在哪个包厢雅座里吧。

 现在的话,应该是在客栈里?或者说在跟人谈生意?

 想到这里,荀旷笑着苦涩摇头,怎么就想起她了呢?

 不过也不去多想这些,抬眼又看向眼前坊市。

 街上或是一家子,或是小情侣,比比皆是,偶有一人的,也是匆忙赶路,绝非赏灯赏雪的。

 暖色灯笼光芒之下,白雪飞舞,欢声笑语,一切看起来很是温暖。

 如此一对比,独自坐在国子监门口瞧着有些孤独而且无处可去的荀旷,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荀旷倒也无所谓一样,就看着眼前场面,思考着要不回去得了,总不过挨顿打挨顿骂嘛。

 不过这位荀司业,却是没注意到,有辆马车,就在街角所在停靠着,有个美艳夫人撩开帘子一直看着他,并且看着荀旷,眼神涟漪,吩咐了车夫到荀旷那里去。

 而这时候熟悉的声音,从荀旷身后传来:“师兄一个人蹲在这儿干啥呢?”

 荀旷回头,就看到是穿着厚厚的苏婉儿站在那儿呢。

 苏婉儿把自己裹的很厚实,但其实是她娘亲红十一这样弄的,主要也是害怕苏婉儿冻着了,可多少关心过度,有些过头了。

 但其实苏婉儿知道自己这样太丑了,而且也热过头了,可娘亲给她这样穿了后很开心,她也就这样穿着了,反正也就难受难受而已嘛,但娘开心了,她心里也开心。

 瞧见是苏婉儿,荀旷马上笑问:“从你师父那儿出来了?”

 苏婉儿点点头:“嗯,出来了,有老师陪着师父,今天我就早点回家。”

 荀旷马上骂道:“元汝溪那个王八蛋,咋想的!让你一个小姑娘大冷的天跑来跑去的!”

 苏婉儿立马摇头:“不是的,师父跟老师都不让我来了的,但我想着师父就一个人,虽然有老师照顾,但我是他最亲的人了,我来多看看,他心情好了后,身子也恢复的快一些。”

 荀旷刚刚自然是开玩笑的,但是当下听到苏婉儿的话,荀旷很是稀罕的伸手揉了揉苏婉儿的头:“一个娘胎出来的,看看兆新那个小王八蛋,再看看你,差距太大了。”

 不过,这么感慨完后,荀旷笑着问道:“师兄陪伱走段路?”

 苏婉儿咧嘴一笑:“好的咧!”

 荀旷伸手牵着苏婉儿的手。

 荀旷与苏婉儿的关系是各论各的,所以才有一个师兄一个师父的叫法,起初苏婉儿挺别扭,但慢慢也就习惯了。

 至于荀旷,对这些事儿,他无所谓!

 苏婉儿看着荀旷问道:“师兄是因为没钱了,然后没地儿去,所以才会在大门口蹲着吗?”

 其实这话没错,但被苏婉儿这么个小姑娘直截了当问出来,荀旷肯定是不能点头的,于是立马正色:“胡说!师兄在赏雪呢!就在你刚叫我之前,我还在想咱皇后娘娘写的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呢!”

 说着,荀旷看向这漫天鹅毛大雪道:“这么大的雪,明儿个保准千树万树梨花开。”

 苏婉儿窃笑了一下后说道:“我哥哥说师兄你前天就没钱了,还想骗他的来着,所以让我遇到了你,可一定要小心!”

 荀旷闻言,笑了笑,但心里已经惦记上怎么整整苏兆新了。

 不过苏婉儿低头从自己怀里掏出个小钱袋子,然后递给荀旷笑着说道:“给,不用师兄骗,我自己给你,师兄吃顿好的。”

 漫天大雪之下,小姑娘笑嘻嘻的,一脸纯真。

 而这一笑,这场雪像是下起了梨花,寒风变成了春风,暖暖的。

 荀旷低头看向苏婉儿,将苏婉儿的手推了回去,然后再次感慨:“你说苏子凡有你这样的女儿,苏兆新有你这样的妹妹,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啊!”

 苏婉儿笑了笑,然后想了下后,不客气的说道:“就是,积大德了!”

 荀旷被逗笑了,然后说道:“收回去,师兄不差钱,圣人言,读书人不可为银钱所魅眼!更不与使银钱魅他人之人打交道。”

 苏婉儿听到咯咯笑了笑:“我大姐姐说,师兄你学问大,但是经常胡说八道拿着圣人名头诓骗别人来着。”

 荀旷听到苏婉儿识破了自己的胡说八道,毕竟这话还真不是圣人说的,是他刚刚现编的。

 但这这才要随口说上一句‘你大姐姐懂个啥!’的时候,却是及时反应过来,这可骂不得!

 今儿个才开罪了陛下,这要是再得罪娘娘,要出的事儿可就更大了!

 不过苏婉儿的钱肯定是不能要的,所以也就直接拒绝了。

 苏婉儿看到荀旷这样,自然也不做矫情推搡的事儿,也是收了回去。

 一大一小,就在雪天朝着苏府所在的坊市走去。

 一路上,偶尔有人看向他们二人,不由会低咕上几句‘好可爱的小姑娘,这人真有福气有这么位可爱闺女’这类的话。

 这话传到荀旷耳朵里,自然是笑了笑,想解释解释,但又觉得没必要。

 倒是苏婉儿笑嘻嘻的让荀旷别解释,别人误会就误会去。

 荀旷笑了笑。

 但看着苏婉儿笑嘻嘻的样子,荀旷心中却是起了涟漪。

 终于

 到了苏府所在坊市拐角那边,荀旷就让苏婉儿回家去,更表示就陪她走到这儿。

 苏婉儿哪里看不出,其实荀师兄说是陪着走,其实就是送她回家的。

 于是邀请他到家里来着,但被荀旷拒绝。

 所以苏婉儿只好无奈,行了礼道了谢后,就转身离开。

 临走还想把钱给荀旷,但被荀旷催促着收回去了,主要是收小女孩钱,丢不起那人啊!

 苏婉儿咯咯笑着,转身就回去了,临走让荀旷多穿两件衣裳,天冷着咧!

 荀旷点头答应。

 然后小姑娘转身就要走,但跑出去两步,却是跑了回来,示意荀旷弯腰。

 荀旷蹲下身看着苏婉儿。

 苏婉儿小声道:“师兄快找个师嫂,这样子就不会一个人没地方去了。我听我娘说,我爹当年就是到处溜达,但是自打成婚后,就粘着我娘。”

 说罢,苏婉儿转身离开。

 而看着苏婉儿蹦蹦跳跳回家背影,荀旷一脸笑容,想着这小丫头,要不说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呢,太招人稀罕了!

 但.

 这么想着的时候,荀旷才要重新双手插袖走人。

 却是看着自己手,突然一怔。

 主要是想到了自己刚刚牵着那小手,想到了街上那一个个人,想到了别人的误会。

 也想到了

 曾经年轻时的他也曾憧憬过有儿有女的日子。

 女孩叫荀月白,取自江心秋月白。

 男孩呢,叫荀君夷,取自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但是

 想到苏婉儿说的找个师嫂什么的

 荀旷脑中不由想到姬疏影。

 可仅仅片刻,当即摇头,想不得想不得。

 然后

 不由想到那个姑娘,更是想到那女儿儿子的名字还是跟那个姑娘一起想的,当时还闹腾了起来。

 但.

 都过去了,毕竟她有她的日子,我有我的邋遢日子。

 随后,脑中,却又是没来由的冒出了姬疏影的样子,想着现在应该在过生辰吧,毕竟有个顾池鱼在一边陪着

 想到这儿,荀旷脸上露出自嘲苦笑,然后摇头。

 荀旷啊,荀旷。

 都说夜里文人多忧伤,若再来点儿雪雨还有景,忧伤更浓。

 你荀旷什么俗人,还学文人来这么一套?

 这么想着,荀旷转身,哎!还是去清雅饭庄吧,你苏子峰家大业大的,多请我吃顿饭喝顿酒怎么了!

 这般想着,荀旷就算是有去处了。

 只是

 就在荀旷转身后,却是愣在了原地。

 这位在朝堂之上被杨善长,苏文清还有其他一干大臣都认定为最是牙尖嘴利,有着三寸不烂舌的荀司业,在这一刻,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捏着袖子里的那枚一文钱。

 那枚眼前女子所送的一文钱。

 十多年来,从开始撕心裂肺想念着的女子,再到后面释怀,也不知道是惦念还是只想见一面而无法忘记的女子。

 在这一刻,荀旷脸色复杂,神情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司业大人,这位遇事不乱的大才子,在这一刻有些乱了心神。

 那女子.或是说早就结过亲的美艳妇人看着荀旷,轻轻一笑,走上前行了礼:“你在国子监门口的时候就想出来见你,但看那苏家小姐出来了,就没过来打扰。”

 这样解释了一下后,妇人有些暗恼,解释这个做什么,但也知道还是紧张的缘故,即便是脑中想了无数遍与荀旷的再次相见场面,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稍稍调整后,妇人看着荀旷道:“好久不见了,荀”

 一声荀哥哥,是十多年前叫的,如今叫有些不合适了,所以妇人改口:“好久不见了,荀旷。”

 荀旷嘴唇微张数次,终是不知道如何说话,但听到妇人叫自己名字,荀旷心境突然平静下来,笑了笑后作揖道:“好久不见,欣夫人。”

 闻言这声欣夫人,妇人脸上的自嘲一闪而过。

 然后,妇人笑着说道:“可以聊聊吗?”

 荀旷点头,但才要说去清雅饭庄的时候。

 妇人指了指前边的面摊:“去那儿吧。”

 荀旷看过去,也不反对。

 只是荀旷看着妇人样子,想了想打破了尴尬,笑着说道:“十多年没见,越来越好看了你!”

 妇人轻轻一笑:“你倒是变了不少。”

 荀旷闻言,当即一笑:“更有气质了。”

 妇人笑了几声,只是看着荀旷,伸手捏了捏荀旷衣衫,然后皱眉:“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一些。”

 荀旷笑着说道:“这不皮糙肉厚的习惯了吗?不过,你这么大一位富商,吃面行不?”

 妇人笑骂:“富商不吃东西?而且,你我以前不就喜欢吃这些街边小摊吗?”

 荀旷点头:“也是,哪儿吃不算吃啊,都碗饭的事儿。”

 两人十多年未见,但除却刚开始的略微尴尬,当下不知因何缘由,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早就想明白了,或许是其他什么缘由,三言两句之下,却是已经毫无尴尬感。

 坐在面摊之上点了两碗葱花面后,妇人看着荀旷道:“不问问为什么我来见你?”

 荀旷摇摇头:“又不是以前了,没那么多东西要问。”

 闻言,妇人怔了怔。

 想起了当年,荀旷在他家门口撕心裂肺问着‘到底为什么’的事情。

 想到这个,妇人要开口说出那十多年间,她无时无刻不想说出的三个字,但终究没说出口,但却是注意到了拿起热面汤喝的荀旷袖子,怔了怔后说道:“还带着呢。”

 荀旷愣了愣,低头看向袖子里的那文钱,笑着说道:“这不习惯了吗?”

 妇人笑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带着也好,你花钱大手大脚,如今就算做了朝堂大官,也是没个章法花钱,留个一文钱总归能买个烧饼馒头吃。”

 荀旷看着妇人问道:“你不会是做生意不顺,想找我帮忙吧。说说,找谁,皇后娘娘那儿,我都能求过去的。现在有本事了,不像以前没本事。”

 妇人当即笑骂:“说什么呢,我就算再如何,做生意的一些门路还是有的,而且这次入京,也是想着找点绛唇的苏掌柜谈谈我在南边那些铺子转让的事情,走什么门路。”

 荀旷皱了下眉头:“生意出问题了?怎么要转让铺子了。”

 妇人摇头:“那人去年病故,我就想着转让了,南边生意被两大商会的人掌着,我们这些要嘛加入要嘛就放弃,我想着放弃了,然后去南洋那边看看,一直听说南洋如何如何好,一直想去。苏掌柜这里给的价格合适,比两大商会那里更合适一些,所以我才进京来聊聊。”

 荀旷了然,点头道:“转了好,南边马上要闹腾起来了,欣家虽然不算大家族,但在姑苏城,也算有些小势力,早些散了,也有好处。”

 妇人自然也懂荀旷在点醒她,但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荀旷。

 他老了好多,更邋遢了。

 但.

 还是那个读书放牛娃的感觉,也还是当年自己第一眼看到时,就充满了好奇好感的感觉。

 可.

 自己已经不配了。

 这么想着,妇人笑了笑后看着荀旷道:“那个一文钱,是我以前送你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