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末 作品

第一章 柳河变局

    呼啸的北风,席卷过冰封的荒原。

    净世一方天的极北之地,同样在苦寒中沉沦,光芒也难以抵达。常年的来客,唯有刺骨的飘雪与寒风。

    草野全都枯干,被零落的白霜层层掩埋,毫无半点生机。天永远是铅灰色的死寂,没有多余的色彩。

    峡谷深处。

    崩然传来飞箭离弦的声音,在静寂的四野尤为明显。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咯吱咯吱地踩碎遍地的枯草与雪霜。

    是两个缠着黑色头巾的男人。

    他们追赶的猎物——离他们不算远的一头雄鹿,在中箭之后缓缓倒在了雪地里。殷红的血水汩汩流淌出来,非常扎眼。

    射箭的男人得意地吹了个唿哨,似乎对自己的箭术非常自得。

    很快,他们扛起了今天的收获,往峡谷更深的一座隐蔽的岩洞走去。

    …………

    “噌”地擦亮烛火,一个面貌年轻的少年举着火把走进山洞。里面别有洞天,一直顺着下行,原本狭小的空间越来越大。渐渐地,已经是一座隐蔽的基地的形状了。

    两旁的石壁上,涂画着凌乱而诡谲的人形,又好像是野兽的形状,斑斓得令人发怵。原始的壁画风格一直绵延到岩壁的四角,那种近乎疯狂的描画,宛如一尊魔兽的梦魇。

    七拐八折,少年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最后走过一架残片搭起的悬桥,他来到了终点。

    其实他已经没有举着火把的必要了,因为在这里,高悬的油脂灯火足以照明。

    只不过那种火焰,跳动的是更加瘆人的紫黑色光泽。

    迎面的是一幅高耸的兽皮长卷,宏大而如妖魅般惊悚。更深邃的内部就此被隔绝,少年也没有再继续进入,跪拜在了长卷以外。他的身形一动不动,凝固得像一尊雕塑。

    他等候了片刻。四周一片混沌般的死寂,紫色的火焰跳动得黏稠而阴森。

    少顷,他的背后首先传来一声兴奋的吆喝。他凛冽着眉峰的杀气,回头望了那两个外来者一眼。

    浓郁的杀意流露出眼角,霎时散布开来。那两个人再傻也懂得基本的察言观色,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少年淡淡地瞥了一眼他们扛着的死鹿,示意他们放在地上,赶紧滚蛋。那两个人见状立刻捣蒜似的点头,放下死鹿后一溜烟跑着飞速离开。

    少年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今天,影主召唤他前来,看来是决意要发动计划了。谋划了多少岁月,他们在这一处阴晦腐烂的地方已经呆够了。接下来,就是欣赏计划爆发的时候。

    少年并不紧张,也没有什么激动,脸上的表情平淡如寒潭。他思考着很多事,眉间游荡着隐约的愁云。

    又过了少许时间。乍然,少年瞥见两旁的鬼火开始颤抖,仿佛怒潮前的先兆。

    “恭迎影主。”他拱手拜贺道。

    “呼”地一声,高悬的兽皮长卷被吹刮翻动,强大的威压刹那间席卷而来。少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但是衣袖和头发被吹得不住飘飞。

    “影主”降临了。

    低沉的声音宛若骷髅鬼泣,令人不寒而栗:

    “……你,平身吧。”

    少年听到这句话,缓慢从地上站起来,轻拍了两下衣服上的灰。

    “影主闭关偌久,今日再出,属下不胜欣喜,恭祝影主。”他换了一种更加激动的语气说道,尽管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呵……”影主在幕后冷冷地笑。

    “孤,还未大成。但孤的大计,是时候开启了……”

    少年内心松了一口气,但仍旧没有半点显露出来。

    突然,一物从兽皮长卷后掷飞出来。少年眼疾手快,抬手运气,那物就缓缓地落在了他手中。

    低头一看,是一张卷起来的纸轴。

    昏暗的光线,少年无从得知里面写着什么。但是他作为影主心腹,不用看也大致了解里面有什么内容。

    “去吧,你该怎么做,里面很清楚。”

    少年沉吟着瞄了兽皮长卷之后一眼,但什么也看不到。他迟疑着攥紧卷轴起身,准备转身离去。

    鬼火呼呼抖动,歪斜着少年的背影。幕后没有再传出影主的声音,洞内一片寂静。

    直到少年远去,影主的声音才在空荡的洞内再次响起。枭笑声低沉地在岩壁间激荡,如同深渊的恶鬼嚎啕。

    “孤的博弈,就先用这些棋子,权当作一点威慑……”

    “最长的严冬,降临了……”

    …………

    数月后。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雪融冰消,寒柳吐翠的初春,柳枝河夹岸一片生机暖意。

    柳枝河上有座小石桥,桥壁的青苔也随着春天的回归染上芳绿。桥下春水波漾,溪流如同黛色的软缎,桥上……却有个一脸烦闷愁眉苦脸像是专门来煞风景一样的少年。

    好像这迷人的春色都与他无关,紧锁的眉头郁郁不解,少年已经在桥头徘徊了一个上午了。桥边一位算卦的大爷注意了他很久,一直在试图找个恰当的时机过去用精明的卦术帮他排个忧解个难,再合情合理地收个帮忙费什么的……但他刚才一直没有机会,眼看日头到了晌午,他还是决定去碰一下运气。

    少年刚才一直来回在桥上踱步,估计是走累了,现在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桥墩边。老大爷就是瞅准这个时候过来搭讪的。

    “唷,年轻人,”大爷踱着步子走来,和蔼地和他打招呼。

    但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还充斥着一股烦躁。

    大爷见他这样,认真地打量了他两眼,讳莫如深地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地说:“少年你……爱情上受到挫折了吧?”

    少年一听,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见自己竟然一语中的,大爷哈哈一笑,显然很是得意。

    他摇晃着毛发稀疏的脑袋,一手捻着根根白花花的胡子,张口就来:“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年轻人,我看你是……结婚丧子!哦不对……中年丧妇!哦不对不对……”

    这位大爷似乎是有点紧张,几次说错话已经让眼前的这个少年脸上的火气越蓄越浓。

    少年无缘无故被诅咒了一通,见他还在喋喋不休,怒从心起,当即就对大爷一顿大发雷霆:“你才丧子丧妇!为老不尊的!就这口才从事什么服务业啊!快走快走!”

    挨了一顿臭骂,大爷悻悻地逃离了。而少年则又郁闷地倚在了桥柱上,望着桥下汩汩流水发愣出神。

    赋云歌想不郁闷都难。他活了十几年,竟然直到今天才听说自己被订过娃娃亲。

    而且……要是长得好看点也就算了,可那准媳妇今天一登门差点把他吓得心脏病发作。

    更何况,古人云好男儿志在四方,年纪轻轻就这么悲催地被封建婚姻束缚住手脚,成为一个家庭主夫,那距离理想的生活也太远了。虽然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赋云歌还没有仔细考虑过,但自从他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之后,他就立志要为理想拼搏一生了。

    这次离家,其实也已经有过了许久的盘算,今天的娃娃亲事件不过是导.火.索和催化剂。

    在家里,爹亲娘亲都一心希望自己继承家族茶庄的衣钵,亲戚们也给他冠以“后起之秀”的赞誉。虽然家产富足,人生安逸,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尤其是今天才出现的“媳妇”……

    家里的事情他都不需要担心。俞家茶庄名号不小,就算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家里的产业也照样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小妹俞柔……

    嘛……赋云歌挠了挠头。

    他仰望着清亮湛蓝的天空,在心里宽慰自己俞柔已经长大了,就算自己这个大哥不在,也是一定没有问题的。

    又坐在桥上发了一会呆,赋云歌理清了头绪。他快步走下小桥,径直朝着自己的朋友,东方诗明家而去。

    东方诗明这个年轻的名号,在周遭算是无人不晓,熟知他的人很多。据说他头脑聪明过人,常常给别人出谋划策,排忧纾难;加上他长相英俊,风姿清逸,不少小姑娘家都曾经悄悄手绘过他的画像挂在闺房里什么的。赋云歌向来和他交情匪浅,这次去找他也正是希望能得到一点有用的建议。

    从柳枝河桥到东方诗明家所在的石鼓渡口并不算近,赋云歌找上门时,已经是傍晚日落了。

    “哦,俞公子,好志向啊,家境殷实、屋有娇妻尚能弃之不顾,实在是胸襟远大,令人钦佩。”

    东方诗明反着趴在他的太师椅上,听完赋云歌简要说明来意,假笑着揶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