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少女回忆起数年以前,母亲那张被泪水和狰狞覆盖的脸——
走的时候,她空张嘴嘶吼,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哈莉妲想。
那应该是‘好好活下去’,‘孩子,我舍不得你们’,或者‘照顾好你的弟弟。’可是妈妈。
我好像亲手把弟弟弄傻了。
哈莉妲一脸木然。
她不敢怨恨梅森·莱尔或艾萨克·布朗。
就像她从来都不敢怨恨时常偷她东西的团员,对自己尖嘴子的波戴蓬,每一次都要醉醺醺搡自己的毛怪先生,打趣她遭了诅咒的福曼斯先生。
她甚至连这个世界都不敢恨,唯恐‘世界’长出鼻子、眼睛和嘴,高扬大手,结结实实给她一个巴掌。
‘瞧瞧你的胆量!还没
有老鼠的心脏大!’
波戴蓬经常这样讲。
哈莉妲恐惧的事太多。
以至于她抱着弟弟,走在返程的路上,心里又开始恐惧:
弟弟会被扔在哪?
她呢?
母亲会恨我吗?
如果我活着,弟弟却死了,她会为我活下来感到高兴吗?
柯林斯先生会生气,因为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吗?
波戴丽姐姐会因为我还不上钱发火吗?
如果我恳求梅森·莱尔先生,他愿意出钱再找个医生给弟弟看病吗?
在以前住的村子里,哈莉妲曾见过一种动物。
浑身长满了刺的老鼠。
她喜欢它们。
——如果她有那样的刺,是不是一切就安全了?
可哈莉妲又想。
即便浑身长满了刺,那些老鼠也被叔叔们捉起来,剥掉皮,架在火上烤的酥脆。
刺又有什么用呢。
她顺从他们,顺从这个世界,勉强活到了今天。
顺从。
这是比浑身长满刺要更优秀的法子。
她的独门绝技。
蜷缩,顺从,让自己不值一提。
也许猛兽们就昂首挺胸地从她身旁迈过去了。
哈莉妲摩挲着襁褓中的项链,忐忑不安。
弟弟…
梅森·莱尔先生清楚用了多佛粉的下场吗?
脑海里的声音告诉她:
他早就知道,哈莉妲。他让你亲手喂傻了自己的弟弟。
亲手喂傻了。
他的朋友艾萨克·布朗是医生,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哈莉妲…
哈莉妲僵硬地拧了拧脑袋,把声音从脑袋稀里哗啦地甩出去,让它们从耳朵里流出去,一点湿都不能有。
她恐惧自己竟然会这样想。
哈莉妲!
你怎么敢!
她几乎要紧的把弟弟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分给他一半脑袋。
她不清楚自己恐惧着什么,那不是一种切实的、有轮廓的、能被讲清楚的东西。
她应该抱着弟弟,到帐篷前朝那灰发男人发疯般大吼大叫,说‘你对我弟弟干了什么!’
应该像波戴蓬一样讽刺他:‘哦,这点吃食,您怎么不把自己当老鼠养?’
但哈莉和丽达也许做得到。
哈莉妲不行。
‘软弱,无能。’
哈莉妲又晃了晃脑袋。
也许…
也许梅森·莱尔先生根本不清楚这药的作用…
对。
他不清楚。
他又不是医生,他的医生朋友没准也忘了提。
他期望我的弟弟变好,变健康,会哭会闹,然后长大了,也能成为马戏团的一份子,为我们共同的家庭努力。
是不是?
梅森·莱尔先生虽然吝啬,但是个善良的好人。
他若知道这药有问题,就绝不会这么干——否则他为什么会从贩子手里买来我和弟弟呢?
他一定是看我们受了罪,又不忍心,正巧兜里有点钱…
哈莉妲这样想。
忽然。
她那忐忑的心就安定下来了。
她又幸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