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们说,那安庆可是大地方,城墙那个高啊,跟座山一样的,城里没八万也有十万人,街上走路不小心就得踩到别人脚,踩到普通人家的还好说,要是踩到了那些大户家的女人可不得了,鞋子都是湖丝做的,你说你们赔得起?”
周围一阵嘶嘶声,村里的晒谷场上一群女人纷纷倒吸凉气,吴达财家女人站在中间,讲到此处停了一下,不经意的把脚伸出去一些。
“妹子你都穿鞋了?”
一个眼尖的女人发现了鞋子,夸张的叫了出来,其他女人围过来羡慕的盯着那双布鞋,因为害怕不小心踩到上面,互相之间还推搡起来。
吴达财老家在庐江和桐城交界的地方,跟官道有些距离,男人交粮的时候去过庐江县城,但女人走得最远的只有孔城镇,就是吴达财的嫂子九岁的时候去过,虽然已经这么多年,但在村里的女人社交圈里,说到见识这一项,仍然牢牢占据话语权,但也就到今天截止了。
就村里以前的常住人口来说,基本没有穿鞋的,丰年时候偶尔有人买,也是极少数,唯一家里人人有鞋的是里册,他不但有鞋子,在庐江县城里面还有房,去年流寇来的时候他恰好在城里,全家被流贼一锅端了,村子因为距离官道不远,也被流贼烧抢过,只有几户人家的房子幸存,吴达财这样胆大的就去了城里,大部分人还是只能守着土地,经济条件越发的差,穿鞋是根本不敢想的。
吴家女人口中漫不经心的说道,“嗨,不就是松江墩布鞋嘛,也不是啥贵重物件,我家那花狸木床下边还放着几双呢,单日双日的换着穿一穿。”
她说着把脚提高一些,露出了脚背上部的袜子,又引起女人们的一阵惊呼。吴家女人又陆续展示了一些东西,基本奠定了村里时尚圈的一姐的地位。
正当心满意足的时候,以前相好的宋家女人扒拉开人群挤进来,拉着吴家女人的手凑到耳边道,“妹子你快回去看看,我可见到汪粪蛋领着他家闺女进门去了,听他婶子说想给你当家的作小呢。”
吴家女人听罢脸色微微一变,口中狠狠道,“汪粪蛋个不要脸的。”
当下推开面前的女人,噔噔噔的往家里赶去,村里路上到处是畜生分辨,因路上走得太急,不小心踩了鸡粪、狗粪各一个,急切的吴家女人连松江墩布鞋也顾不上。
匆匆到达了暂居的吴达财哥哥家里,门前正有几个人要走,没见到汪粪蛋,却是另两个亲戚,正拉着吴达财说话。
“达财啊,你表舅当兵这事儿你可千万上心,日后入了那安庆营总归是自家人,互相有个关照不是。”
“表舅不是才十三,等长点个头了再说,你是不知道啊,想到咱们守备营当兵的可多了,招兵的又是别的将官,也未必听了我的。”
“大财你还跟咱来虚的不是,村里都知道了,你马上都是管几百人的大官了,衙门里面还不都一样的,那招兵的哪个不听你说话,等到他满十四了就送安庆去,跟你当兵领饷,听他侄媳说的,一月都三四两啊,你说田里几时刨得出这许多银子……”
吴家女人没兴趣听,也不跟那长辈打招呼,径自的进了堂屋,屋角捆着一只母鸡,旁边是青菜水果,菜上还摆着一双草鞋,也不知道是谁家送来的,左右没看到汪粪蛋,女人气鼓鼓的转入了右侧的屋里。
刚推门进去,脚下嗖一声窜过一道黑影,吴家女人不看也知道老鼠,飞起一脚刚好踢中,吱的一声惨叫声中,老鼠被踢飞撞去了墙角,吴家女人也不去看,自去坐到床上。
屋里黑漆漆的,床上的芦席到处是洞,床边的马桶里面不断散发难闻的味道,周围不时有蚊子嗡嗡的飞近,吴家女人气呼呼的喘气,由得蚊子叮咬也不伸手去打。
好一会之后才听到吴达财和他哥在跟那人道别,接着吴达财的脚步声一路过来,他一进屋子就反手关上门,过来就指着女人低声骂道,“谁他妈让你到处去乱说,什么当兵三四两,来三拨亲戚借银子了,有两家要当兵,还有一家又要当兵又要借钱,那招兵都是中军在管着,到时送来安庆谁管饭,咱家有多少银子?你干啥你!”
女人跳起来就扭打吴达财,“你银子多了去了,连小妾都养得起,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汪粪蛋五个女儿,剩两个没嫁的,是不是想给你作小妾。”
吴达财猝不及防,被打得连连败退,被揪好几下才挥手打开,“纳个小妾咋地,咱们第二司旗总都有纳两个的,你再打老子把你休了!”
“你休给老娘看看。”女人说着来气,不停的就揪吴达财的胳膊,“你要脸不要,叫我买了五六两银子东西给那姓周的女人,说北峡关有银子,银子在哪里?”
考虑到嫂子可能在外边偷听,两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吴达财压低着声音骂道,“分明在河里藏得好好的,谁知道被那个天杀的偷了,你要怪就怪那贼子去!”
女人挥手猛击两拳,都被吴达财挡开,自己反倒弄得披头散发,但她兀自不管不顾的骂道,“谁不知道北峡关杀那许多人,都等着去捡物件呢,你以为那河里就藏得住,北峡关那些人都在河里翻找多少遍,石头都翻去了岸上,还有你藏得住的,有没有点脑子你,还藏河里,河里发大水也冲没了。”
“我咋知道那些人翻得那么干净,再说咱家外边又没大河,哪见过发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