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雨毫不脸红接道,“下官从上游而来,流寇屠和州,当涂以下江面浮尸蔽江,我守备营全营将士激愤难当,为国杀贼就是我辈从军初心。但要说根源,乃是都爷与史道台预为筹划,又多次派马先生赴安庆点拨军旅筹集军备,方能有安庆守备营可用,之后有浦子口大捷,下官不敢贪天之功,塘报之中已将详情上禀。”
张国维神态温和的看着庞雨,“此次安庆守备营千里驰援江南,以千余兵马一战破数十万流贼之胆,非忠勇之士不可为也。亦可见安庆咽喉之地,确需重兵驻守。”
庞雨听到此处,知道张国维准备给自己甜头了,赶紧回道,“此次流寇肆虐江北,小人自和州过来,江岸之上村村残破。流寇两犯南直,已致江北涂炭,小人日夜思虑应对之法,得了两个浅见,一曰壮大兵马,镇守安庆此一咽喉之地,断敌东西往来通路,二曰水陆并举,以水营运载陆营沿江救援,流贼向无水兵,于江上情形一无所知,我以水营运兵攻其不备,便如此次浦子口之战,载兵战船又可阻敌南渡,可谓一兵二用,只要操练娴熟,当可令流寇望江生畏。”
张国维并未多说,但庞雨知道他心中很满意。浦子口的胜利,表明启用庞雨及扩充安庆守备营的正确性,可以有效防御安庆,还能支援下游,这确实是张国维运筹之功,庞雨在塘报上一通奉承,更落实他的英明,证明战略有效,此战后扩充安庆兵马是势在必行。
张国维是上官,一般不会直接与庞雨说利益交换的事情,那样有失体面。但马先生先来时,已经告知他雷港由安庆守备直接管辖,后面准备将守备营升级为游兵营,此时基本已经将浦子口的胜利收益最大化,
庞雨心里对后面的安排,就是在江浦驻扎一段时间,等流寇远离之后就可以返回安庆。他甚至已经在思考撤退线路,是从江南还是江北好。
张国维突然开口道,“安庆及桐城在朝为官者,在筹划一事,拟于桐城驻军,名为桐标营,单设一游击镇守,用于安庆陆防。”
庞雨心中立刻提高警惕,马先生来说了守备营升游兵营的事情,庞雨自然是升任游击,现在张国维来,却说出另外一个不好的消息。
这个桐标营,庞雨之前听阮劲提过一次,但那时候刚刚提出这个想法,庞雨并未放在心上,之后陆续收到一些零散消息。
因为崇祯八年的寇乱,以刘若宰、孙晋为首的一些安庆京官,正在筹划此事,但户部和内阁那里还有阻力,因为设兵就要留饷,如今流寇蔓延千里,各地都有人在朝为官,若是其他被寇的地方都依样画瓢,户部的收入就会大降。
天下到处都要用兵,朝廷供养那些总兵已经左支右绌,如果没有充分理由留饷,内阁和皇帝是不会同意的,而这次安庆兵马救援南京,反而成了一个好理由。
一旦桐标营设立,单设一个游击,就是安庆守备之外的另外一支队伍,不在守备营管辖之下,这个营头还要从南直隶或安庆留饷,地方要供应本色,都是跟守备营抢资源,庞雨成了为他人作嫁衣。
多了这么一个营头,庞雨的力量就不能延伸到桐城方向,枞阳也在桐城境内,他都失去了施加影响的正当理由,甚至可能潜山也是他们的防区。如此不但影响防务的整体性,更影响到他的融资能力和长远规划。
此时张国维说出来,说明对方已经运作到一定程度,而张国维必定还有其他的含义。这事对张国维并无影响,多一支兵马无论谁领兵,对他都是好事。
庞雨在安庆到处筹资的事情,张国维不可能没有耳闻,以他的角度看来,庞雨就是想要银子,此次浦子口大捷,若能在江南赋税中留饷增师,对庞雨是一个极大好处,但是需要庞雨再提供一定的筹码。
张国维到底要跟他交易什么,庞雨一时想不明白,眼下江浦六合都没有危险,张国维还有什么急迫之事,需要抛出这样一个条件跟自己交易。
庞雨在心中准备了一下措辞之后道,“桐城是安庆陆防重地,设兵自是应当,但若是单设陆营,便少了与水营的合练,无法水陆并举。下官以为,枞阳此地水港优良,距离下游最近,又是安庆米豆运出之地,在此分设水陆把总各一,属下水营亦可陆战,此次浦子口登岸,便是以水营为锋头,如此一旦有警,既可就近支援桐城,亦可顺流救援江南。”
此时就算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理由还算冠冕堂皇,枞阳若是设水营,与那桐标营又不一样了,水营是安庆守备的本职工作,枞阳新设多少水营把总,也在安庆守备辖下,银子是入守备营的帐,所以庞雨还特意强调了水营能陆战。
以张国维看来,庞雨就是要编制加兵饷,但从庞雨的角度,从雷港至枞阳,是安庆境内所有江段,他的必得之地,更不用说枞阳还是重要的粮食出口通道。现在就要抢在那帮桐城京官的前面,提前一步在桐城境内设置水营。
下面就等张国维的条件了,但庞雨总感觉有一个坑在等着自己,聚精会神的看着张国维,心情不由有些忐忑。
张国维缓缓放下远镜,随手交给马先生,没有再说这个话题,竟丢下期待的庞雨,调转马头往银锭桥东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