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庞家后宅有零落的虫鸣,院中的大榕树下有了细微的清凉,树下刚烧了一把艾草,赶走了附近的蚊子,浓重的艾叶味道还没散去。
庞雨穿着短袖,和便宜老妈各坐了一个树桩做成的凳子,一边给老妈扇着扇子。
“雨儿啊,你爹他还是说不去安庆。”老妈叹口气,“这些日子又把药铺开了,每日要忙到敲暮鼓才回家,娘也只能每日陪他去,那药库里面还得我来打理才放心。”
“那娘你跟我去安庆吧。”庞雨一边扇风一边道,“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好些,你们在安庆我也更放心。”
“儿哪,照顾好自个儿。娘知道你是好人,你当那安庆将官吧,旁人说是丘八窝里,妈知道不是,我家雨儿要是做了将官,那就不叫丘八了。”老妈伸手摸摸庞雨的脑袋,又回头看看亮着灯火的正屋,压低声音道,“你当你娘不想跟你去享福,咱家雨儿出息了,娘以后有依靠,心里高兴着呢。可你爹不愿去,娘总不能把他一人留在桐城。”
庞雨扁扁嘴,也看了一眼正屋道,“开张赌坊的事情都过去那许久了,爹怎地还过不去。”
“他一辈子不都是那样。” 老妈哎一声摇摇头,“人家满桐城的人都称赞你,就他说一个赌档不好,不是好人开的。”
“我不开,别人也会开的,只要有需求就会有人做。就算没有赌档,赌徒也会自己聚赌。”
老妈轻轻捶着自己的膝盖,露出一副慈祥的神情,“说得通就不是你爹了不是,咱呢嫁鸡随鸡,一辈子都这般过的。其实你爹也是为你,虽说赌档总有人开,但毕竟是害人的东西,你爹说要折阳寿,咱们得帮你找补回来,如今做药铺也不为挣钱,街坊邻里有谁家差个药,咱们便不收他们银子,他是帮你积德呢,乡里人有难处的,咱们也不收银子,就像以前那个孙田秀吧…”
便宜老妈说着停了下来,院中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老妈才又抬头道,“回来去看过那闺女没。”
庞雨摇摇头,老妈又叹气道,“可怜了那闺女,还是怪那些天杀的流寇,桐城这百年太平的地界上,几天死了那许多人,你走这几月吧,城里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要饭的人。你爹在跟邻里商量,在药铺也办个粥棚,再给你多积些德…”
“娘,你们要想办粥棚就办,药铺不收钱也行,但这积德…我练兵保安庆,以后救的人不止千数,自然有大功德,你们就安心休养,不必为我操心这许多。”
老妈看着庞雨笑道,“左右想着这桐城呆了几十年也是惯了,邻里有时吵吵闹闹,但真要说走,还确实舍不得。说起这个邻里啊,你刘婶最近常来药铺,问啥时候让闺女过门。”
“过门?”庞雨一惊站起来,“婚约不是都退了么。”
“哪里退了,婚书都还在刘婶手上,一直没找中人退婚,你怎地糊涂了。”老妈白了庞雨一眼,“你自己跟刘婶说的,让刘家出六十两银子聘礼给咱家,说能解了刘家闺女的劫数,刘婶传得满街都知道,如今这宜民门左近谁都知道的。”
庞雨凑过来偏着脑袋看老妈,“娘你以前不是跟刘婶不对付,如今怎地胳膊肘朝外拐呢。”
“呸呸,啥叫胳膊肘朝外拐,那刘婶虽是势利些,但这么些年跟咱家也处得不错。”便宜老妈抓过庞雨手里的蒲扇,自己摇晃起来,“从那流寇来了过后啊,娘看那城外死的许多人,现在想的不一样了,这辈子能处了几十年的人,那都是几世修的缘分,咱不能跟刘家记仇。”
庞雨急道,“这不是记仇不记仇的事,你儿子我现在可是个官,大好的前途,无形资产正在急剧膨胀,我打算包装好了把自个卖个好价钱呢,刘婶拿六十两,那连清仓价都算不上。”
老娘一蒲扇打在庞雨脑袋上,“这成家接媳妇的事情,老是买啊卖的,传出去招人笑话不是,有谁卖自个这一说的。”
“只要价钱好,我有什么不能卖的,卖了也是养兵保民,大功德又不丢人,谁敢笑话我。”庞雨往后退了一步,以防老娘再次袭击,“我今年才十八,再等个几年不是更好。”
“这事儿可不由你。娘方才叫你一个卫兵去了请刘婶过来商量。”
正这时候,外边一把洪亮的女声,“庞家姐姐在呢!”
正是刘婶那熟悉的味道,庞雨不知如何是好,老娘已经迎往外进去了,两人在外院热闹的打招呼。
庞丁从外院匆匆跑进来,看到庞雨有些惊慌的道,“少爷,刘婶来了。”
“慌什么,又不是流寇来了。”庞雨呸一声,“桐城这宵禁是怎么弄的,连刘婶都敢乱跑了,老子哪天问问阮劲怎么在管呢。”
“卫兵领着呢,更夫哪敢问。少爷咱们现在咋办?”
“六十两老子亏死了,咱逃去营房,明天一早就回安庆。”庞雨左右看看,后院还有个侧门,过去拉开门闩,带着庞丁就消失在夜幕中。
……
安庆盛唐渡口,大江船行门外站了几名红衣士兵,虽在盛夏之时汗流浃背,但仍是站得笔直,周围路过的行人都隔得远远的。
船行的二楼上,一群船埠头的掌柜站起身来,向上首的陈仕辅和庞雨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