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阴沉的天空飘着细雨,偶尔还夹杂着细微的雪花,滦河下游的北岸,无数人正在挖掘壕沟。
谭癞子挥动了一下锄头,双手酸痛得快要拿不住,锄头差一点飞出去,赶紧把锄头放下,周围一片喘气和挖土的声音,旁边那个女人一声不吭,锄头舞得飞快,她的位置比谭癞子已经挖得深多了。
外面忽然一阵叫嚷,牛录章京主子快速赶来,管事的代子老爷一路招呼,甲兵老爷纷纷披挂好汇集在一起,代子老爷音调中带着些急迫,包衣群也跟着骚动起来,各个庄头在大声喝骂。
乘着这点混乱,谭癞子往旁边挤了一步,那女人呆呆的没有察觉,被挤开了一段,把自己挖开的壕沟让出一截来,壕沟里面人群拥挤,其他人也没留意到。
谭癞子心头一阵开心,一会庄头检查的时候不会责罚他挖得太少。
他此时才抬头往外边看去,甲兵老爷已经集合好,他们赶到了河道边,谭癞子凝神看去,对岸远远的跑来数十名骑兵,他们没有打旗号,缓缓策马从西而来,见到清军后停了下来。
包衣们纷纷踮脚观望,他们所在的是清军左翼,返回的途中几乎没有遇到明军阻挡,小股明军被清军哨骑就驱逐了,根本到不了营地周围,这还是首次看到明军出现。
谭癞子看到对面的明军,心头一阵狂跳,赶紧往东看了一眼,目光快速的移动,终于找到了唐二栓的身影,唐二栓正好也看过来。
唐二栓看起来也瘦了不少,谭癞子把眼神连续往河道边转动,示意唐二栓应该想办法跑路了。
清军往北走了很远了,谭癞子不知道具体位置,他从未来过北直隶,但知道还没出边,因为牛录中还不时能抓到新的包衣,都是说的北方话,就说明还没有出边。
他不知道啥时候会出边,但这般走下去,总有一天要走出去的,要是离得太远就没办法逃走了。
唐二栓他朝着这边点头,谭癞子赶紧把目光转开,心里面大骂唐二栓傻,周围这么多人怎么能有动作,鞑子这里要连坐,所有人都会互相监视,一有什么异常就被告发到庄头那里去了,抓回的逃人和连坐的人下场都十分凄惨。
好在似乎没人留意到,刚松一口气,谭癞子忽然感觉旁边有一道目光,他微微转头过去,只见那女人偏着头,正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
这种情况谭癞子遇到多多次了,心里一阵阵的发怵,这女人几乎从不跟人说话,从被抓那天起似乎就傻了一般。谭癞子只见过她两次说话,都是一个人朝着地面自言自语,嘴里絮絮叨叨的也不知说什么,但总是关注着自己。
各家庄头挥舞着刀具一路叫骂,不许包衣张望,谭癞子赶紧埋下头,乘着挥锄头的时候才偷看一下。
这处河道的水比较深,双方隔河对峙,明军试探了片刻后,继续往东去了,牛录章京大声叫喊,代子老爷带着二十多个甲兵跟着往下游而去。
见那些明军走了,谭癞子心头一阵失落,这时一阵号声,庄头的叫喊声在各处响起。
魏庄头大声叫道,“都站好!”
牛录下的数百多包衣迅速的各自集合,沿着壕沟站了长长一列,谭癞子埋头站在队列中,等着庄头带着去跟领催汇合。虽然人数众多,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五个甲兵骑马出现在壕沟外面,坐骑后面分别用绳子拴着一个人,五个包衣涕泪横流,不停的哭喊着。
谭癞子不敢去看那几个人,刚把头埋下去,只听得马蹄声响,周围一阵惊叫,谭癞子忍不住微微抬头,只见甲兵策马冲出,马匹开始加速,五个人踉跄着跑了几步,随即就被拖带着摔倒在地,被马匹拖动着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跳动。
凄厉的惨叫声沿着长长的壕沟响起,五个甲兵朝着河道方向绕圈跑去,惨叫声逐渐远离,随着甲兵返回又响亮起来。
甲兵降低速度,拖着五个包衣从队列前经过,包衣的衣衫碎裂,跟暗红色的血肉和泥土糊在一起,膝盖的位置露出了白骨,不停发出低沉的哀嚎。
包衣队列中鸦雀无声,谭癞子全身颤抖,身体摇晃着几乎要站立不住,左边的包衣喉咙中不停发出奇怪的声响。
魏庄头在后边大声吼道,“这里面一个逃人,其他都是连坐的,只要想跑就是这个下场!”
蒙格图刚刚返回,他从队列前面经过,目光严厉的扫视着一众包衣。
魏庄头的声音继续喊道,“看严跟你一起的人,看到谁跟别人串通立刻要告诉主子,他逃了要杀你,不是主子要杀你,是他要杀你!”
谭癞子粗粗的呼吸着,突然右侧传来女人的嘟哝声,但听不清楚说的什么,蒙格图此时刚好走到跟前,谭癞子埋着头,偷眼往女人那边看去,只见她用手比划啊啊的说着,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自己在跟其他人联络。
蒙格图的马蹄停在了跟前,窒息的寂静中,谭癞子联络全身僵直,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是片刻还是许久,就在谭癞子快要瘫倒在地时,终于听到蒙格图的声音冷冷道,“让这个疯女人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