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问自己是谁,就是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那就只能由别人来告诉你是谁。
耳边似乎还残存着梦境散前那一声“我不是你眼中的人间至宝…”
庄夫人的眼泪再次滑落。
所以,从此后她也失去了她的人间至宝了。
……
……
天旋地转,庄篱转出了庄夫人的梦境,转出了上官月派来登州的人的梦境。
跌回了她自己的梦境中。
她睁着眼,宛如枯叶漂浮在虚空中,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混沌。
她眼神茫然。
原来她不是她。
她是别人。
浑沌的视线里似乎浮现无数光影。
她抬起手,只要碰触,就能将这些光影抓住,打开,看清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的过往——
但就在伸手的一刻,她又停下来,看着手中握着的一块香。
粗糙的,未经修饰的,香块。
她给了上官月一块香,也给了上官月派去登州的人一块香。
跌出那人梦境的时候,香用尽散了。
但上官月的梦境还没散。
她浑沌的意识变得清晰,梦还没有结束——
随着念头闪过,漂浮在浑沌中的身体猛地下沉,随着再次天旋地转,砰一声跌落在地上。
庄篱看到熟悉的空旷的天地,熟悉的酣睡的小童,翻个身躺在地上,抱住了头。
痛。
不,也不是痛。
梦境里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庄篱看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在不断变幻,一时清晰,一时虚幻。
这是因为她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接连几场梦境穿梭让人意识混乱。
她深深的吸气,努力让思绪冷静,理顺这些混乱的梦境。
按照她的吩咐,上官月的派去的人就是去看庄夫人,远远看的,看在脑子里心里,除此之外不做任何事。
这人果然看到了庄夫人,也很听话的只是看着,没有上前接触。
算着日期,她通过此人的梦境见到了庄夫人的身影。
然后顺利地跨入庄夫人的梦境。
意外的是在庄夫人梦境里竟然见到了江云。
她这才想起年前年后是有一段没有见过江云了,原来周景云把他派到这里来了?
这是特意来盯着庄夫人?
随便吧,无关紧要了。
再然后她将庄夫人拉入自己的梦境,一开始是很好,但当她问出这段异常问题的时候,梦境崩塌,她又被拉回了庄夫人的梦境,然后看到了当初庄先生夫妇救自己出迷津的场面。
她那时候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后并不记得庄先生是怎么唤醒她的,只知道自那时候起,庄先生的身体油尽灯枯。
而她昏昏睡睡,养了大半年才恢复过来。
恢复…
庄篱呆呆一刻,原来恢复的不是她,是那个…眠儿?
眠儿是谁?
她是眠儿?
她不是白篱?
她怎么不是白篱了?
她的身体四散,宛如被无形的力量拉扯要四分五裂。
不能再想了。
庄篱爬起来向酣睡的小童扑去,伴着天旋地转人再次下跌,一层一层一层直到再一次碰触地面。
“李余,李余。”她爬过去抓着酣睡的小童摇晃,“快醒醒。”
小童被摇醒,眼神茫然呆呆看着她,嘴一扁,似乎想哭,但庄篱比他更快一步,眼泪跌落。
“我要看你阿娘的镜子。”她哽咽说,“让我看看你阿娘的镜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哭。
她从小到大都不爱哭。
可能是因为精神崩溃了吧,面对的又是个傻呆呆的小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发泄害怕惊慌难过。
小童呆呆看着眼前哭着的脸,将自己的眼泪收了回去。
“我阿娘的…”他喃喃重复,“镜子?”
庄篱流泪点头:“对,那个,天下第一好看的,镜子。”
大概是听到被夸天下第一,小童咧嘴笑了:“天下第一好看的镜子!”
伴着他的声音,庄篱的面前浮现妆台镜子,是比先前更大,更华丽的镜子。
镜子上缀满了珍珠宝石,闪闪发光。
庄篱忍不住笑了。
对于孩子来说,一切闪闪发光的宝石就是天下最好看的。
她摸了摸小童的头:“真好看啊。”
小童晃头避开她的手,又恢复了呆呆的神情:“休得无礼。”
庄篱再次笑了声,擦去眼泪,在这个无梦之境中再看一遍适才的梦境,如果她真不是她——
到时候再哭吧。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镜子里。
虽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每次看这张双面脸,还是要鼓起一些勇气。
尤其是这一次。
镜子里她的眼眨了眨,另一边的秋水眼呆滞不动。
还好,没有像适才在庄夫人梦境里看到的那样反过来。
至少说明,现在真正存在的灵魂还是她。
对,没错,她还是她。
相比于他人的梦境,她更相信自己的梦境。
庄篱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眼中泛起漩涡,漩涡越来越大,遮盖了整个镜面,镜面里翻腾人影绰绰。
“蜚子——”庄夫人颤声喊,抓着庄先生的胳膊,“她醒不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庄先生举起了一盏灯。
此时镜子里看到的昏灯,有长长的灯芯,灯芯从庄先生的手臂延伸到他的心口。
燃烧的灯芯也不是先前梦境里看到的昏黄,而是鲜红跳跃。
庄篱不由伸手按住心口,原来先生是这样燃烧自己的心神来寻她的。
密林,浓雾,被燃烧的魂灯照亮,驱散,与镜子四周的宝石辉映,越发闪闪发亮。
庄篱看着浓雾中渐渐呈现的人影。
“蜚子——”庄夫人欣喜的大喊一声。
从一旁昏暗中冲出来,似乎要冲向人影。
魂灯照亮了她的面容。
镜面闪烁,庄篱一僵,那不是庄夫人!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原来扶着庄先生的,竟然不是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