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他不知道正面战场如今已经变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战前的布置有没有落到实处,但他知道,再这么被围下去撑不了多久,怕是只能试着突围了。
黑暗里突兀响起一阵号角声,原本已经收缩到了极限的防线压力骤然一松,疯狂进攻的辽人们动作齐齐一滞,然后展露出了他们的纪律性,有条不紊地开始后撤。
目睹了这一切的魏人们目瞪口呆,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辽人分明已经快摸到坡顶,摸到他们渴望了已久的帅旗,却突然选择了放弃,只有几个将领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那匹白马上的身影。
顾怀也微微怔了怔,随即看向黑夜之下的战场,仿佛看见了那边扭转的局势。
如潮水般退去的辽人骑兵让原本的山坡显露了出来,远处的王五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拎着大戟就换乘了马赶往山上,于此同时周围也有等待了许久的传令士卒瞅见机会,为山坡上血战了许久的众人带来了前线的消息。
“大帅!”
王五破锣一样的嗓子有些哑,也不知道是不是喊杀了太久导致的:“大帅!辽人完了!密密麻麻的人全跳了黄河!”
此时周围的人也从赶来的士卒嘴里得知了前线发生的事情,所有人的表情都出奇地一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位年轻的主帅。
筑堤束水,船载火炮,趁夜顺流而下断了辽人后路,送了他们一场大败,几万步卒被逼得跳河?
苍天啊,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魏辽立国以来多少年了,居然能打出这样的仗?
一时间白马上年轻的靖北伯在他们眼中仿佛神化成了个无所不能的军神,连刚才拼命厮杀时有所腹诽埋怨的立旗诱敌之举也变成了老谋深算,在今天之前,谁能想到有一天这样过十万兵力的堂堂正正决战,魏国居然能将四万辽人一战尽没?
然而那位年轻的主帅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得意自矜的表情,只是问道:
“辽人的骑兵呢?”
还处于兴奋状态满面红光的王五微微一怔,然后挠了挠头:“我冲过来之前,好像是看到他们在集结,但不知道要去干嘛...对了,连这坡上的辽人也突然撤了兵,他们要去干嘛?”
有熟悉战事的将领脸色一变:“不好,辽人必是要去袭城!”
他越众而出:“大帅,辽人步卒虽被围歼,但骑兵还有余力,他们肯定是知道正面再难有作为,所以想趁此刻余战未熄,整兵杀向皋城去了!”
话音一落,周围随行中军大帐的几个将领也恍然大悟,纷纷开口道:
“是啊,皋城空虚,还真有可能被他们打下来!”
“可打下来也没用啊,收拾完正面再打回去就是了。”
“愚蠢!你莫不是忘了军粮?眼下才过春耕本就缺粮,若是军粮出了问题,还活下来的士卒靠什么养,与民争粮?”
“对了,还有军营!军营可是立在皋城外的,辽人这是知道事不可为,所以想要强行一搏了!”
反败为胜带来的喜悦很快被你一言我一语冲淡,将领们越议论越心慌,只有两个得到顾怀重用的将领听到“皋城”、“军粮”这几个字眼,脸上的神情不由得一松,不同于其他人的惊慌失措,反而是平静下来看向了顾怀。
果然,当得知辽人正面失利后转而集结骑兵想要再搏一把,很有可能是直奔皋城而去之后,顾怀的神情略有些古怪,没有立刻传下军令集结士卒回援,反而终于放松下来似的感叹了一声:
“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