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大义来压一个老头子,不合适吧,”卢何轻轻一叹,“没几年好活了,这些对老夫来说,重要么?”
“我觉得应该是重要的。”
“为什么,就因为当年我在朝堂里做过的那些事?”卢何说,“可你想想,如果你已经八十了,在安心教学生等着老死的那一天,这个时候突然有个人来找你,想请你帮他做一件事,这件事需要的时间很长,你说不定就会死在这个过程里--而唯一的回报只是一些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要是这件事没有办成,大半辈子的名声还得搭进去,你做么?”
“如果权衡利弊,大概是不会做的。”
“我喜欢你小子的阴阳怪气,权衡利弊确实是商贾才会做的事情,可我这把年纪了,凭什么不能讲一把利弊?”
“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比起利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顾怀认真说道,“是这些东西让大儒您苦读诗书,入朝为官,不愿与朝堂污浊同流合污,告老后还要教书育人。”
“可我已经是老人了啊,顾怀,”卢何说,“老人是有权利逃避这些东西的,不是么?”
顾怀沉默片刻,说道:“大儒和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哦?”
“一开始听到大儒当年在朝堂中的事迹,晚辈以为大儒是那种暴烈如火,注重实干的性格,这次晚辈登门拜访,只要对答能称了大儒的心意,大儒应该很快就会出山。”
“那会儿还年轻,性子是烈了一些,杨溥有没有和你说过当初张怀仁还在户部的时候,政见与我相左,我追着他从宫门骂到了他家?”
“额...没说过。”
“可人是会变的,一腔热血在朝堂待久了,也会变冷,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八十了,”卢何有些懒散地坐着,“所以这副算盘算是落到了空处。”
“是,所以刚才我又觉得,或许这一次很难请出大儒了,但如果我在河北做好了一些事情,或许能以此打动大儒重新做一次决定。”
“这种心思多少还像样一点,那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顾怀顿了顿,很认真地开口:“屯田改制,迁民入户,以河北人守河北。”
卢何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说道:“这就是你把流民安置在河北南境,然后马不停蹄北上的原因?”
“嗯,打走了辽人,收复了失地,才有地方安置那些流民,而要让他们安定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分给他们土地,”顾怀说道,“以往的屯田制太容易造成土地兼并,改革是必然的,河北已经被打成了一片白地,所以我觉得这次步子可以迈大一些。”
卢何沉吟片刻:“会很麻烦。”
“不试着做一做,又怎么能知道呢?”顾怀摇头,“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这种改革在其他地方都会遭到抵触与反弹,只有在河北,才有一丝可能。”
“难怪你要来请老夫,你在河北开府,如果有了老夫的名声,或许那最后的一点阻力也会消失不见。”
卢何叹了口气:“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能把辽人赶出去,但辽人这百余年来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机会,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滚呢?”
顾怀沉默片刻,站起了身子,他知道自己今天这一趟来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但也看到了那一丝可能性。
而且他很喜欢眼前这个讲话有趣的老人。
“他们不想滚,我就帮他们滚,”他说,“到时候,晚辈会再来一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