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有意 作品

79. 二三事(十二) 道侣大典(第2页)

 
 

    现在他一秒也等不了了。
 
 

    按照原本的剧本,他们两人应当从两端缓缓地向对方走去,然后在正中央相遇。
 
 

    为了保持一定的神秘性,扶饮和江衔两人换上喜服前都是分开的。这甚至还是扶饮当初计划道侣大典的时候自己提的,如今他怎么想怎么后悔。
 
 

    真服了,肠子都悔青了。
 
 

    扶饮现在只想现在立刻马上赶快结束,然后……彻彻底底地占有他。
 
 

    只要一想到,扶饮就心尖滚烫不已。
 
 

    江衔看见小徒弟怔在原地的时候便缓下了脚步,只等他反应过来。然而等扶饮终于开始动了的时候,江衔却发现他无言加快了步伐。
 
 

    江衔垂下眼眸轻轻笑了一下,也继续向扶饮走去。
 
 

    两相契合的明艳火红缓缓相互靠近,底下的淡云和魔气从两端出发,随后先于上方的人在正中央交汇。
 
 

    修真之人目力极佳,即使相隔遥远也同样能够看得清所有细节。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忽然发现,江衔足下踏过的淡云无声无息地开始溃散成烟,其中混入了淡色的碎金光点,正缓缓地飘落下来。
 
 

    江衔每走一步,从他身上落下的淡金光点便越多,一路走一路散落,带着霜寒之气的灵力裹缠着淡金光点缓缓落下,众人只能感受到江衔灵力的气息,却难以探知其中的淡金色光点究竟是何种东西。
 
 

    淡金光点在半空中越飘越多,到最后几乎落成了无声的雨,出于自我防护的意识,很多人下意识地抗拒光点的融入,只是将落在自己身上的淡金光点放在手心之中,静观其变。
 
 

    淡金碎点像是有意识般往青阳宗内落座的来客头上落,直到最初坠落的淡金碎点无声融入了怔怔抬头的人眉心,身旁才有人惊呼出声。
 
 

    “那是……那是……!!”
 
 

    那人的话语戛然而止,众人只见他也猝不及防地吸收了进去,整个人忽然陷入了怔愣之中,随后像是被点化开悟了一样,蓦地原地盘腿而坐,竟是直接进入了冥思的入定状态。
 
 

    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不仅仅只是普通的灵力——
 
 

    那其中掺杂着的,是明渊自己修道多年以来,所有深入骨髓的,带着江衔自身修灵感悟的灵力福泽。
 
 

    他们很难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前从来没有哪一位高阶的修道者愿意将这种涉及个人悟道的东西分享出来,众人虽然是第一次碰见,但却无师自通地明白这样的珍贵之物一定是世间罕有、价值无上的东西。
 
 

    那几乎是他们穷尽此生都不一定能够得到的大机缘,若是能够抓住这次机会,进阶突破都不是问题。
 
 

    此时众人也终于明白封停桑为什么在开始之前建议他们服用苓芜果了。
 
 

    半步化神的大能体内的灵力浩瀚如渊,漫天的淡金光点混合散发着霜寒之气的灵力如雨般落下,空气中的灵力浓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连呼吸之间似乎都带着凛冽的霜寒之气。
 
 

    大量的灵力浓郁得近乎化作实质,渗入体内冲刷过经脉,方才服用的苓芜果此刻发挥了绝妙的作用,再加之明渊那几乎难以言明的点化开悟,登时便有更多的人进入了冥思的入定状态。
 
 

    青阳宗的弟子们同样在淡金光点落下的范围之内,他们看着那带有仙尊气息的悟道福泽无声融入指尖,心下怔然,莫名想到了当时仙尊请他们过来时说的话。
 
 

    定不会让大家空手而归。
 
 

    仙尊交代他们接待来客的时候,特地叮嘱过来客不必带伴礼,他们硬塞也别收。
 
 

    以及大家最好都不要离开青阳宗范围之内。
 
 

    现在,他们才恍悟过来。即使这次来参加仙尊道侣大典的人们把仙尊的话抛在了脑后,硬是出了自己的一份心意,但无论多么贵重的伴礼,根本都抵不过这样一份世间仅有的点悟。
 
 

    在此之前,青阳宗的所有弟子也都按照宗主的意思服用了苓芜果。
 
 

    只有在场的魔族像是被抛弃了一样,面对着几乎冲脸躲都没地方躲的霜寒灵力浑身发麻,幸好灵力雨没有任何针对他们的意思,甚至还十分贴心地绕过了在场的魔道中人。
 
 

    仙魔有别,明渊的悟道不适合他们魔族。
 
 

    众魔你瞧我我瞧他,都不知道他们本该洒下魔气的尊上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把师尊抱回家,以至于是半点都没顾上。
 
 

    魔族们面面相觑,又抬头看了一眼即将相汇的明渊和他们尊上,十分明智地在下一波灵力雨到来之前开溜。
 
 

    坐在上位的封停桑余光瞥见,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他就没办法帮明渊和扶饮解决了。
 
 

    飘落在他和白献身边的淡金光芒似有自主意识般,缓缓朝着白献汇聚靠近。
 
 

    白献伸手,看着淡金色光芒和着透冰灵力无声渗入体内,缓缓温养着他初生不久的经脉,半晌抬头看向上方那道红色的修长身影,轻轻说道:“……谢谢。”
 
 

    这对于缺乏大量灵力温养的白献而言,的确算是雪中送炭。
 
 

    “良辰吉日,新人结对。”
 
 

    封停桑抬头看着半空中奔向对方的二人,缓缓开口,声音轻轻淡淡,没有平日的讥讽嘲弄或阴阳怪气,只是总让人猜不透那声音里带着的情绪。
 
 

    “恰逢沐雪,鬓边白头。”
 
 

    江衔灵力一扬,在空中化作霜雪簌簌而落,静静落在两人的鬓边发梢,衣襟袖口。
 
 

    “今时今日,天地……为证。”
 
 

    封停桑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开始倒酒。
 
 

    这像是一种无声的约定,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敬了上方人一杯。
 
 

    江衔在扶饮将近之前,微微偏头看向底下的封停桑。
 
 

    江衔什么也没说,只是曲起指节做出握着酒杯的样子,凭空向封停桑碰了一下。
 
 

    封停桑笑了起来,也同明渊那般照做,随后将杯中的松酿雪一饮而尽。
 
 

    地牢里没有日和月,幸好还有一扇小窗,只是窗体很厚,望出去的景象模糊不已,窗外的动静和光都只能透进来一点,约等于没有,整座地牢依旧了无生机,连往日因为研究煞气而热闹起来的生气如今也悄无声息地溜得一干二净。
 
 

    常道衡懒懒撑着膝盖,出神地望向窗外。
 
 

    他体内赖以生存的煞气被地牢的禁制死死压制,没有篡夺他神智和身体控制权的可能性,因而常道衡久违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我。
 
 

    牢笼之间用细密的铁栏杆隔开,其上同样绘制着禁咒,被破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隔壁关押的人总觉得这人真奇怪,天天什么都不干,就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那扇小窗发呆,都模糊成那样了,来个人连人影都看不清,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这样想了,便也这样开口问了:“喂,你看什么呢?”
 
 

    他没指望这个奇怪的人会回答他。地牢里的人都不会是正常人,而且他在这里被关了几十年早已无聊透自话的习惯。
 
 

    正当他准备缩回自己的角落里时,他余光瞥见小窗外似乎落下了什么淡金色的光点,与此同时是连禁制都挡不住的霜寒之气。
 
 

    他猛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发,随即听见那个日复一日看着小窗的人低哑说道:“……下雪了。”
 
 

    江衔眉目温和地看着扶饮向自己走过来,看他大步流星步伐带风,到最后几乎是忍不住跑了起来。
 
 

    半空之上的云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眨眼之间已经近在眼前。
 
 

    江衔体内的灵力随着他一路走一路散,等到扶饮快要接近的时候,江衔体内的灵力几乎已经耗尽了。
 
 

    他把体内所有的灵力都送了出去,此刻就连足下撑着他的淡云都失去了控制,骤然散了开来。
 
 

    一身焰火的仙尊蓦地失去了支撑,身形微晃,眼看着就要失去重心从半空之中跌落下去,底下所剩无多仍在盯着上方两人的来客也不由自主地大喊出声:“仙尊!”
 
 

    扶饮瞳孔一缩。
 
 

    江衔面上却依旧淡然。
 
 

    下一刻,冲天而起的魔气凭空出现在江衔足下,几乎是在淡云消失的下一刻便接了上去,稳稳将仙尊重新稳在了空中。
 
 

    扶饮的心差点跳出喉头,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两人距离已经不多,扶饮眨眼之间就到了江衔面前,眼看着师尊仍旧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扶饮这才悄无声息地放松了不少。
 
 

    他忍不住说道:“师尊,您怎么一点也没给自己留?”
 
 

    化神期修士体内的灵力浩瀚无比,光是比量就能够耗死低阶的修士,但相应的想要修炼回来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江衔将灵力修炼回来之前,他都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这时下面随便出来个人都能对江衔动手。
 
 

    江衔轻轻啊了一声,说道:“……我留了一点。”
 
 

    扶饮:“??”
 
 

    随后只见江衔指尖堪堪凝出体内最后一缕灵力,那是他特地留的最后一缕。
 
 

    只见那缕淡蓝的霜寒之气慢慢悠悠地从江衔的指尖钻出,随后悄无声息地绕着扶饮转了几圈,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是否有被自己的气息沾染标记一样。
 
 

    霜寒灵力来来回回无声转了两三圈,见扶饮满身都是干净凛冽的霜雪之气,这才满意地散在扶饮的肩头,在那里落下了一捧干净的新雪。
 
 

    江衔无声微笑:“好了,现在才是一点都不剩了。”
 
 

    扶饮:“……”
 
 

    为什么一点都不留,当然是因为扶饮在这。
 
 

    江衔长眸微垂,看着眼前的小徒弟。
 
 

    他似乎也许久没有这般仔仔细细地看过扶饮了。
 
 

    江衔向来捧在手心里的小徒弟,那样稚嫩声色的脸庞已经从他久远到近乎失真的记忆中渐渐淡出,长成了如今这般五官锐利俊美的模样。
 
 

    扶饮面对他人时,眉眼之间总是会带着挥之不散的阴郁和厌倦。然而在面对江衔自己时,那种冰冷的神色却总是会因为那双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瑰丽异瞳而无端隐没下去,以至于江衔总是忘了,他们之间其实隔着一段生死不见的漫长时光。
 
 

    扶饮瞒着他不由分说地长大了,长成了如今这般锋锐无比,令人不敢直视锋芒的样子。
 
 

    他走过来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时候,江衔便能够很轻易地发现扶饮只需要再长一点,就可以实现他小时候想要高过自己的宏愿了。
 
 

    扶饮从来没有透露过那几百年之间他是怎么过的,江衔也没有试图去从他口中了解。
 
 

    因为他明白扶饮一定不会说真话,而且单凭他当初那样死寂的状态,还有青阳宗那边透露出来的口风,其实便能够窥出一二。
 
 

    江衔出神了多久,扶饮就这样在他面前无声站了多久。
 
 

    江衔静了半晌,轻轻说道:“饮儿。”
 
 

    扶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担心幻梦破碎一般争分夺秒地看个够,生怕错过一秒。
 
 

    “怎么不继续了。”
 
 

    扶饮听见江衔轻而雅的嗓音响在耳旁,他眨了眨眼,没出声。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尊。只要这样温和淡然的眼神一扫而过,师尊就能知晓他所有的胆大妄为的肆意渴望。
 
 

    扶饮说道:“师尊,我需要说些什么吗?”
 
 

    他觉得这种重要的场合,作为当事人之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表示一下重视才对。其实扶饮的确有很多想说的,他想说,师尊,他终于不用再做梦了。他不用没日没夜地守着那点残存的希望不得安眠,不用夜半惊醒不能寐时只能把自己缩在冰冷的床榻上与一把差点把他冻傻的神剑作伴。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谢谢想将那些炽热翻滚彻夜不息的欲/望和爱意脱口而出,可是凡此种种还未循主人的意表达出来,便统统都被心上翻涌滚烫的大火烧了个干净。
 
 

    鼻端萦绕的凛冽气息沁入肺腑,这让扶饮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如今这个人当真不是梦,江衔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会为他披上这样一身明艳的焰火,会请遍三界的人来见证这一场不算道侣大典的道侣大典,会散尽全身灵力却知道自己一定会接住他所以不慌不忙。
 
 

    这样的江衔,他一伸手就能碰到。
 
 

    扶饮如此想要接近和占有这个人,临到触碰之时却也只是沉默地停在他的面前。
 
 

    扶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他允许自己在今天这般重要的日子把理智和脑子一起统统打包丢掉,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这样做。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反正他最想要的人已经到手了。
 
 

    江衔听了他的话,没说什么,只是微垂眼眸,细细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微微俯身,一点一点将僵在他面前的人拥入了怀里。
 
 

    “什么都不用说。”江衔这样说道。
 
 

    他静了片刻,随后低低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点灵力都没给自己留么?”
 
 

    扶饮的下巴压在江衔的肩上,低眸看着江衔身上随着自己心意贴身缠绕的魔气,他心里其实大概知道是为什么,却还是顺着江衔的话说道:“为什么?”
 
 

    因为师尊信任他,即使师尊耗光所有灵力如同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也还有他在。
 
 

    扶饮不会让任何具有危险性的东西靠近师尊。
 
 

    江衔无声笑了一下,随后说道:“因为……即使是神坛之上的淡漠仙人,也有想做的事想要的人,有弱点有软肋有逆鳞,有放不下和舍不得。”
 
 

    因为有了软肋和逆鳞,所以他可以被战胜,也可以战无不胜。
 
 

    “所以……他要让逆鳞知道,他也有依靠逆鳞的时候。”
 
 

    扶饮一愣,随即不由得睁大眼睛。
 
 

    江衔看着他,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地说道:“你的魔气都已经探进衣襟里多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扶饮:“……”
 
 

    江衔没有指明是谁的衣襟,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什么东西干了什么事情。
 
 

    扶饮的耳尖骤然红了,他慌得有些手足无措,微微咳了一声,随即强自镇定道:“对、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收回来。”
 
 

    他身上的魔气能够随心而动,方才扶饮不过是稍稍想了点不太尊师敬长的东西,那些魔气们就默不作声地把他的想法实现了。
 
 

    造孽。
 
 

    江衔却忽然按住了扶饮的手。
 
 

    他如流云般的广袖下,轻若云烟的魔气一缕一缕地缠绕在江衔素白的手腕上,素白与墨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乍一眼看去错觉就像是无形的枷锁,一看就是什么不怀好意的登徒子才会做的事情。
 
 

    “我没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江衔盯着他瑰丽剔透的异瞳说道,“我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故意一回。”
 
 

    扶饮心口一滞。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