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味汽水瓶盖儿 作品

65. 江南好风景

    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儿,再睁眼,四年光阴已如江上的白雾般消散开去。


    阮阮打着哈欠,坐在书塾门口的小吃摊边,手里还拿着一串烤面筋。


    一边吃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学子,有些真是俊俏,个头也高,看起来十分养眼。


    但她的心情却不怎么愉快,自家姑娘又在学堂里闯祸了。


    小满刚满三岁,她就精挑细选了这家书塾,不求她能学富五车,能识文断字就成。


    “我听里头的声响,你家囡囡今儿是真威风。”


    小吃摊的摊主炸着串儿,手上潇洒地撒着辣椒面儿,颇有些感慨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一边蔫儿吧的阮阮,“这才开学半旬,你家囡囡已经请了五六回家长了吧?”


    哎。


    头几天一进书塾就哭闹,也不念书,光在课堂上说小话,还乱搭先生的话。


    今儿又有了新花样,说是骑在一个男娃身上,把人揍地嗷嗷哭。


    她小时候是淘,但也没淘到这程度,真不知道随了谁。


    “依我看啊,女子无才便是德,上什么书塾,就放在你的饮子铺里,随便长长也就长大了,日后寻户本分人家嫁了才是正途。”


    这话阮阮不爱听,将手里的烤面筋往渣斗里一扔,“你一个男人,这些年了手艺一点不见长,人家随便做做都比你的好吃,难怪生意不好。”


    说完“哼”了一声,提起裙摆就往书塾里去。


    “嘿!就你这护犊子的样,要不是教书先生心善,你家囡囡读地成书?!”


    阮阮走到后院坐着,等着学堂下学。


    这书塾紧挨着紫阳书院,是本地最有名的书院,出了好几位太学生,当然也有考不上的,为了筹措学费再考,许多寒门学子便得想些谋生的法子。


    比方她家姑娘的徐先生,满腹经纶,仪表堂堂,但不知为何,考了几年,就落了几年,境遇颇令人唏嘘。


    “娘亲!”


    一声甜亮的嗓音响起,小姑娘立刻甩了先生的手,像只披头散发的小牛拱到了她的怀里。


    阮阮低头去瞧她,清晨出门扎的小辫子散了,小蝴蝶发夹也没了踪影,一双圆滚滚、黑葡萄般的眼睛灵动又生气。


    “打架了?”阮阮转着她的身子,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小满瘪着嘴,不肯说话,看上去她还生气了。


    阮阮把她推到一边,起身去见先生。


    先生名唤徐嘉,年不过二十,一身青绿的长衫,一双白色布鞋,干干净净。


    身后还牵着一个小男孩,看着比小满高出一个头,但臊眉耷眼的,脸上还有两个红红巴掌印。


    小满扯了扯娘亲的手,阮阮蹲了下去,她小声道:“虎子嘲笑三丫脸上有麻子,还说她爹就是被她的麻子吓走的,要不怎么去了京城就不回来了,三丫哭地可伤心了,我看不过去才...”


    阮阮眉头一挑,撩起眼皮看了虎子一眼,又看向徐先生。


    徐先生虽年轻但十分讲道理,“是虎子有错在先,方才我已经让虎子给三丫道歉,但小满打人也不对,得跟虎子道歉。”


    这样倒是公允。


    小满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娘亲身后走出来,还没走到虎子跟前,虎子就瑟缩到了徐先生身后,怕极了。


    阮阮尴尬地将视线投到空白的石砖上,摸了摸鼻尖。


    她家这个真是比虎子还虎......


    “对不起。”


    “没...没...没关系。”


    上一刻还乌鸡眼儿似地,没几句话两人就和好了,小满还说明日带饮子铺里的酥酪来一起吃。


    阮阮在一旁听着,不禁感慨,小孩儿的爱恨可真是收缩自如...


    “先生,”阮阮将一小锭银子递了过去,“虎子父母不在,只有一个阿婆在,小满打人不对,还要烦请你将银子转交给阿婆,就当是我们的歉意。”


    徐嘉点了点头,替阿婆收下。


    阿婆腿脚不便,祖孙俩日子过地十分清贫。


    “虎子明天见~先生明天见~”


    小满牵着娘亲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去。


    徐嘉看着落日里的一大一小,身影都带着暖橘色的光,一贯沉静的脸上都带起了笑,如春冰消融、晓风拂岸。


    “走吧,虎子,先生送你回家。”


    阮阮牵着女儿顺着清坊街往家走,清坊街是本地最为繁华热闹之地,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各色铺子比肩而立。


    “娘亲,你在生气吗?”小满晃了晃她的手,“怎么不说话。”


    “你都打人了,我还不能生气了?”


    小满撇了撇嘴,小脸皱成个包子,白白软软,“好吧,那你生气吧,我也生气。”


    “你都打人了,你还生气呢?”


    “虎子也说我呢,说三丫的爹是去了京城,但我一直都没有爹爹。”


    阮阮:......


    好想把刚才的那锭银子拿回来。


    阮阮摸了摸鼻子,上书塾就这点麻烦,从前小满就没有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停下脚步,认真想了一想,道:“要不你满大街瞅瞅,喜欢哪个当你爹,娘亲努力争取下?”


    小满皱着细细的柳眉,觉得哪里不对,但娘亲说的话肯定不会错,“那好吧,我选一选。”


    阮阮摸着女儿滑溜溜、白生生的脸颊,真是令人爱不释手的手感。


    “但这件事就不要跟你的同学们讲了,”阮阮吊儿郎当地嘱咐着,“万一他们也看了起来,要跟你抢可不好呢。”


    “哦。”小满乖巧地点头答应,“娘亲,我好饿,可不可以去金楼吃饭。”


    金楼是杭城最繁华的酒楼,说是酒楼,其实不然,有传闻这是前朝王爷的别院。


    前朝覆灭后,江南首富将它买了来,前头门面装点成酒楼,后头据说是奢靡至极的销金窟,但阮阮没有进去过,不知真假。金楼名声打出去后,不知多少公侯伯爵、豪门巨贾都来过此处,更有了下江南,必到金楼的说法。


    如此它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价格自然也非一般人能消受地起。


    所幸阮阮有钱,当年从京城出来时,一只小小的包袱里竟塞满了银票。


    但小满今日犯错...哪有犯了错还带着吃吃喝喝的道理。


    但她又十分喜爱金楼的菜色,尤其是那一道蜜汁烧肉,软烂酥香,入口即化,配着白粳米一道吃,简直是人间绝味。


    咽了咽口水,不能苦了自己。


    于是面色严肃地伸出两根手指,“晚上你多写两张字。”


    小满这点随娘,嘴馋又嘴甜,伸手软软地将她两根手指合了回去,“娘亲这么疼我,写十张也使得。”


    明知道是瞎话,但听地十分顺耳,怪不得昏君都喜欢听谗言。


    待行到金楼门口,高大厚重的大门敞开着,铁画银钩的“金楼”两字牌匾高悬于二楼顶上。


    牌匾红底金字,在落日余晖下耀眼地遮人眼。


    奇怪地是,往日里客似云来的酒楼,今日竟安安静静,门口都没了等位的人。


    “阮掌柜,对不住了,今日不招待外客。”小二麻利地上前来,一张笑脸赶客。


    估摸是有达官显贵到这来谈事。


    母女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双杏眼好奇地往里瞧。


    小二与阮阮相熟,平日里总是去她的饮子铺吃果子,谨慎地左右瞧了瞧,轻声道,“听说是北边来的,说是做生意的。”


    真是财大气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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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下整座金楼,那得有多大的生意要谈啊..


    “明儿吧,我明儿给你们留个好位置。”


    行吧。


    阮阮牵着女儿往外走,脚还没走出去几步,那小二竟又追了上来。


    “阮掌柜!里边有请呢!”


    阮阮顶着一脑门疑问,跟着往里头走,等进了二楼的雅间,才见到了真章。


    竟然是李徽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容姨!”


    小满双眼发亮,放开娘亲的手,扑到她怀里去。


    “就是今日,”李徽容将小娃娃抱了起来,瞧见她乱飞的头发,“你怎么都不给她梳头发。”


    “天地良心,我梳了,那是她在书塾打架打的,把人虎子打地嗷嗷哭。”


    李徽容去年秋天就进了京,说是会旧友,到今日已过半年有余。


    “你怎么在这?”


    “来了位贵人,身体有恙,今日请我在这坐诊。”李徽容垂着眼,给小姑娘编辫子。


    “什么贵人?有多贵啊?”


    阮阮好奇心起,甚至想扒着门缝瞧一瞧,但那天字号雅间门口站着四个护卫,凶神恶煞的。


    恰好小二进来上菜打了个岔,阮阮立刻被鲜亮油润的烧肉、清甜鲜美的蒸鱼吸引,跃跃欲吃。


    “我这次进京,见到了回来省亲的巽雅公主,”李徽容给阮阮夹了一筷子最好的烧肉,“她看起来过地不错,鞑靼大王子意外薨逝,二王子继承了王位,公主如今是鞑靼部的王后。”


    阮阮停下筷子,目露笑意,“当年她出嫁和亲时,我刚好生了小满,这些年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听你这么说,也算安心了。”


    “这半年,你这边怎么样?”


    阮阮眉眼里褪去了少女时的稚嫩,几杯酒下去,更是添了几分韵味风情。


    “都好,我也好,小满也好,饮子铺也好,就是赋税年年加,这很讨厌。”


    这话李徽容不大敢接,斟词酌句间十分小心翼翼,“江南水师在年前大获全胜,是件大喜事,朝廷肯定要嘉赏,但这些年南征北战,国库大约空虚,少不得就要多些赋税了。”


    “你说话突然这么正经作甚?”


    阮阮不懂她这突如其来的腔调,咋滴,去了一趟京城,就学会官腔了?


    李徽容轻咳了一声,转了话头。


    “明日是初一,我到你铺子里做义诊,多拉点生意也好。”


    三年前,她初初开铺子,没有一点儿生意。


    后来李徽容每月一次到她店铺做义诊,大家伙儿看病时多少也会吃些茶果,生意、名气就是这么一点点攒起来的。


    三人吃地愉快,待用完饭结账时,却被告知天子雅间的贵人已经结了。


    “要去跟人家道个谢么?”阮阮问道。


    李徽容垂着眼,有些躲闪道:“不必吧。”


    出雅间时,一位衣着光鲜、老成持重的管家,正候着她们。


    “外头下雨了,这两把伞请姑娘们拿着,小心着凉。”


    阮阮瞧着那伞以紫竹为骨,竹节匀称,伞面是上等丝绸,伞面上用丝线绣着春日桃林图,伞边还坠着圆润的珍珠串,一看就十分华丽且奢侈。


    管家笑眯着眼屈膝半蹲,从怀里取出一个鎏金嵌玉的磨喝乐,那泥偶塑作跪羊形态,羊角用碧绿的翡翠雕琢,羊身裹着纯白丝绸做的小衣服,看着就价值不菲。


    “这个玩意儿送给小姑娘赏玩。”说着双手递上。


    小满很喜欢,伸手去拿却又收回了手,仰着头看娘亲的意思。


    阮阮转头看李徽容的意思。


    李徽容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朱色大门,又转回来看着阮阮。


    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