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大红喜床上喜帐分挂在两侧,床边围着两个婢女叫着一直在哭的女孩,“姑娘,姑娘醒醒。”
 




    鹿微眠缓缓睁开眼睛,眼泪模糊了屋内的光影,但她的神情还呆滞无神。
 




    床边婢女松了一口气,“姑娘总算醒了,这是又做噩梦了吗?”
 




    鹿微眠听清楚暮云的声音,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床边两张熟悉的面孔,一时间怔愣住。
 




    霎时间,她大脑一片空白,还以为是在梦中。
 




    暮雨往外走,“姑娘醒了就好,刚刚夫人叫孙嬷嬷来催了,我得去回个信。”
 




    鹿微眠难以置信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被榻边烛灯晃了下眼睛。
 




    她才有些复明的真实感。
 




    鹿微眠伸手遮了下眼前光线,光晕从指缝倾泻而出落进眼底。
 




    她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又看到四周挂着的喜幡喜帐,窗户上贴着的喜字。
 




    不远处,挂着她的那件鸾丝金线水波纹喜服。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
 




    她回来了。
 




    她回到了出嫁的那一天。
 




    她非常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入秋后寒凉的阴雨天气。
 




    鹿微眠起身,慌忙走到窗口,打开窗户。
 




    暮云察觉到鹿微眠的异样,追上去,“怎么了姑娘?”
 




    屋外秋风卷着落叶吹了进来,午后的光景却阴暗如黄昏。
 




    暮云连忙接过来关上窗户,“这大喜的日子,姑娘你才小睡起来,小心着凉。”
 




    鹿微眠一时没有回话。
 




    她真的回来了。
 




    屏风外传来孙嬷嬷的催促声,“叫姑娘没?”
 




    “吉时要到了,再不起来就要误时辰了。”
 




    “我的小姑奶奶啊,什么时候还懒床。”孙嬷嬷火急火燎地绕过屏风,正要催促,一打眼看见窗边少女青丝散在肩头,肤若凝脂,一身红色寝衣更显俏丽柔软,站在那里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这福样子,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有火发不出。
 




    孙嬷嬷偃旗息鼓,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好姑娘,嬷嬷知道你不想嫁,但这是圣上赐婚,也是没办法的事。”
 




    孙嬷嬷是从小带她长大的乳娘,鹿微眠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
 




    她这个乳娘是个粗人,脾气剽悍直率,不会说漂亮话,前世孙嬷嬷一直劝她接受现实,好好跟姑爷过日子。
 




    鹿微眠不爱听,任性跟她大吵一架,大婚前主仆离心。
 




    但前世抄家时,还是孙嬷嬷护着她逃跑,却被追兵一刀斩杀在她面前。
 




    眼下这个时节,她应该是昨日将孙嬷嬷送去了母亲院子里,换了家里另一位嬷嬷带去夫家。
 




    鹿微眠看着她出神,孙嬷嬷说什么她并没有听清。
 




    孙嬷嬷上前拉着她去沐浴,鹿微眠摸到孙嬷嬷的手时才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她轻声开口,“是我的错。”
 




    孙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脚步蓦的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突然道歉的鹿微眠。
 




    毕竟在她心里,从未觉得鹿微眠发脾气是错的。在她眼里,孩子闹个脾气而已,还是她的乖眠眠。
 




    “这是出什么事了?”孙嬷嬷转头看向暮云暮雨。
 




    暮云暮雨也摇了摇头,小声道,“姑娘许是做噩梦了,醒来便这样……”
 




    孙嬷嬷仔细一想也是,他们姑娘一直不想嫁,大婚前做噩梦也正常。
 




    多半吓着了。
 




    “这大好的日子什么错不错的,”孙嬷嬷捧过鹿微眠粉白软糯的脸,擦掉眼泪,“别怕,日后要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回家给我老婆子讲,我去给你找场子。”
 




    “姑爷真有错处,老爷夫人定会帮你请旨和离,我们就先度过这阵子难关,别哭。”
 




    孙嬷嬷说着招呼婢女赶紧服侍鹿微眠梳洗,出去给夫人回信。
 




    她刚出门,肩膀就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孙嬷嬷踉跄一步,正要发作,对面人装着客客气气地笑道,“原来是孙嬷嬷,您不是该在前院,怎么过来了。”
 




    孙嬷嬷看见是徐桦,到底是鹿微眠打算带去封府的管家嬷嬷,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板着脸,“夫人叫我来看看姑娘起来了吗。”
 




    “姑娘吩咐过,这里的事找我来就好了,免得您照顾夫人还要照顾她,再劳心伤神。”徐桦虚情假意地说完,敛起笑脸转头进了里屋。
 




    话里话外是在挤兑她,说姑娘不要她了。
 




    孙嬷嬷才不听她挑拨,拽了拽衣领,忍着出了鹿微眠的院子才嘀咕道,“说得真好,跟放屁一样。”
 




    屋内鹿微眠梳洗后坐在梳妆台前。
 




    暮云暮雨使劲帮她遮盖眼睛哭过的痕迹,但遮来遮去还是一片我见犹怜的红润。
 




    这也不怪他们姑娘,明明月前,太子殿下还准备下聘议亲迎娶他们姑娘为太子妃,结果边关传来捷报,前几年领兵出征的封轸收复城池回京。天师说封轸回京当日,天上七星环月,开阳星紫红拖尾,是将星临世,大开国运之兆,需得厚待,若能得定世安宁的玉衡星女婚配,为大吉。
 




    当今圣上信奉鬼神之说,当即大喜,升官加爵大肆封赏。举国寻找转世的玉衡星女,按照生辰八字找到了鹿微眠。
 




    皇帝赐婚,抗旨是斩首的大罪。
 




    他们姑娘短短月余就与相爱之人定终身又被拆散,被迫嫁给一个陌生人,成为国运的牺牲品。
 




    听说新姑爷回来很少面世,爱戴着一角黑色面具遮住左眼,有传言称他相貌不佳,常年出生入死脸上有很难看的疤,难以见人。
 




    而且这次回京虽是战胜,但也受了不小的伤,才十九岁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陛下特地叮嘱免了姑爷不少接亲流程,谁也不敢闹他。
 




    说不难过肯定不可能,姑娘不吃不喝数日,眼见着人都消瘦了不少。
 




    直到后来太子殿下偷偷来看过,姑娘才好了些。
 




    暮云劝慰着,“姑娘,这大喜的日子,便是不想嫁,咱们面上也……高兴一些,别让人拿了短处。”
 




    鹿微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想嫁的。”
 




    “其实我今天很高兴。”
 




    暮云和暮雨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姑娘都难过得说胡话了。
 




    婚事是黄昏开始,屋外喜婆高喊一声“吉时到”,鹿微眠带着盖头出门,徐桦搀扶着她,送她出门。
 




    鹿微眠走到门口,红盖头之下,伸过一只轻握红绸的手臂,将红绸递给她。
 




    那只手臂衣袖是与她相称的大红水波喜纹,手背筋骨分明,交错着几道疤痕,但肤色却白净如玉,看不出饱经风霜的样子。
 




    鹿微眠一怔,盯着那只手愣了许久,慌忙抬头。
 




    周身被清淡冷茶香笼罩,红纱阻隔,她只能看见少年隐隐的轮廓。
 




    她心跳有片刻的凝滞。
 




    对方以为是自己流程错了,将红绸交给喜婆,正要撤开,忽然被人扯住袖子。
 




    少年身形一顿,垂眸看着这个小姑娘颤着手,摩挲过他的衣襟,扶上他的手臂。
 




    她接过红绸也没有松手,反倒顺着他的手臂,又小心翼翼地滑落到了手指。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但蹭得他指尖发痒。
 




    是他。
 




    鹿微眠虽然跟封轸接触不多,但她印象很深,他的手很漂亮。
 




    指骨修长、骨节分明,久经沙场但却意外地白净如玉,她偶尔会贪图眼福多看两眼这双手。
 




    他还活着。
 




    还没有被她害死。
 




    喜婆见状打趣道,“新夫人得带郎君拜别双亲了。”
 




    鹿微眠反应过来,不自在地松了手。
 




    司空府外十里红妆铺路,爆竹声开路,地上被撒了不少红枣花生糖果,京城很久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婚事了,沿路酒肆商铺的人探头查看。
 




    四周一片庆贺声。
 




    鹿微眠拜别双亲后上了马车,红色帘幕放下遮住了外面的喜庆光景。
 




    队伍启程,马车行驶颠簸起来,车窗帘幕上挂着的流苏止不住的震颤。
 




    忽然间一个小字条从摇晃的帘幕缝隙中飞了进来,正好落在了鹿微眠的手边。
 




    鹿微眠微怔,忽然想起来前世也有这东西。
 




    是太子托人给她递的信,说了一些表达心意安抚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