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告示上面仅写了流浪马戏团的特征,附上了水鹊的画像,但是因为每一张小牛皮纸都需要人工一笔一笔写上并绘画人像,时间紧迫不可能画得太精细,导致上面的模样只与水鹊的有两三分相似,识人辨别的重点主要还是服装衣物。
杂戏演员可不想再来一遍被圣廷追捕的日子了。
整个马戏团的成员,包括那些黑鼠学徒,只有他是想安安心心当个杂戏演员,使马戏团经营壮大,巡回阿兰提亚大陆演出!
“对了。”杂戏演员反应过来,环顾马车四周,“那些黑鼠蠢蛋呢?”
只剩下坐在最前面的,负责驱赶马车的学徒,他是一只鼹鼠,比大黑耗子是要安分一些。
魔术师拈着小牛皮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内容,顺便解释:“丢进河里了。”
杂戏演员也不知道那些黑鼠是怎么惹到了这位魔术师。
不过他也不想细究了,没了黑鼠,总会有白鼠、灰鼠。
现在刻不容缓的是,避开伯爵手底下士兵与候补骑士的追捕,估计过不了多久,爱子心切的伯爵还会告到圣廷去。
水鹊伸着脖子,好奇地瞧,魔术师看他辛苦,手腕倾斜,寻人告示送到水鹊眼皮子底下。
他认出来那是多里安的字迹。
在魔笛手怀抱中挣扎了一阵,水鹊说:“我的家人找我了,我要回去了……”
“不行!”
出乎意料,这次反应激烈的是杂戏演员,他焦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口中自言自语:“他们肯定已经送信传达给圣廷了,没有回头路——”
现在把人送回去,说不定会遇上伯爵的扈从们与圣廷骑士团的前后包抄。
毕竟这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绑架贵族小少爷的案子,魔笛手的安眠曲一吹,这已经成了一桩涉及异教徒与黑魔法的、针对圣廷的挑衅。
万一被骑士军队抓捕后,魔笛手固执地搬出血族教父教子那一套,那他们一个马戏团全将面临圣廷清理魔物的火刑。
魔笛手和魔术师逃出生天倒是容易,他可不会黑魔法!
杂戏演员左思右想,忍痛割舍了今年后续的巡演计划。
“提前回到维斯山脉去。”
他做下决定。
维斯山脉是横亘在阿拉提亚大陆与远东之间的巨大山脉,外沿的森林覆盖深绿厚厚的苔藓,堆叠的巨石诡异奇特,扭曲的树根在岩石之间穿梭生长,缠绕成密密麻麻的树枝网,人类步行其中,稍有不慎会踩入足以吞没头顶的沼泽。
那是魔物的温巢。
哪怕来自东方的丝绸在阿拉提亚大陆掀起怎样的疯狂,没有一个王国会选择派出骑士军队侵占维斯山脉,哪怕是比邻维斯山脉的图瓦王国,对于神秘的山脉而言,人类的力量像是妄图撼动大树的蚂蚁。
因此,东方的丝绸瓷器传过来也只能绕过绵延起伏的山脉,用驮马与骆驼经过底下的沙漠,再经转图瓦南方的内陆海,四散到阿拉提亚大陆的各个王国。
一旦进入维斯山脉深处,哪怕是圣廷骑士团也没有办法。
杂戏演员做了决定,鼹鼠学徒开始驱赶盲马,一路向东。
“但是多克郡再往东去,就是卡斯特罗教区……”
他再次踌躇。
卡斯特罗教区是图瓦王国大主教萨勒的主教区之一,几乎算是图瓦教会的核心。
岂不是进了圣廷的老巢?
杂戏演员可不想看到圣廷骑士拿着寻人告示在满城张贴。
魔术师掩起橡木百叶窗,马车内的光线晦暗了一些。
瓦蓝的瞳仁愈加深了。
“寻人启事上面载明的是流浪马戏团和……路易斯伯爵家的小少爷。”
橱柜中晒干的桉树叶飘出来,浮在空中,无火自燃。
灰灰白白的烟雾缭绕,热气蒸腾。
浓厚到只能依稀辨别人形。
水鹊看到魔术师屈膝在地上画着什么,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他手中是丝柏树枝,画出来的字符也不像任何阿拉提亚大陆的文字。
马车从森林出来,重见天日,向着卡斯特罗外城驶去的时候。
盲马变为齐头并进的四匹高壮驯马,偌大车厢,底盘用彩绘橡木梁制成,车顶用金百合纹样的皮革织物布覆盖,车身四周雕刻饰品色彩明艳。
华贵得像是车轮上的小型宫殿。
沿路赶着驮马的旅人,推着手推车头顶鸡蛋筐的农夫,步履不停的朝圣者,全在往卡斯特罗教区去。
马车驱使而过,扬起道路上的灰尘。
或许是贵族,再或者是游走大陆向领主售卖丝绸皮革的商人。
人们揣测。
正这样想着,一匹威风凛凛的战马驰过,马背上是身着铁叶盔甲的骑士,甲片坚硬光滑,在阳光下呈现耀眼的流线。
马衣上的徽章纹样是圣十字与狮鹫。
圣廷的候补骑士,维吉尼亚的学生,负责护卫临近卡斯特罗教区这一段路的朝圣者安全。
人们崇敬地垂下脑袋。
聪明的旅舍学徒早早守候在卡斯特罗城墙大门外,对着过往要入城的行人,“先生,要房间吗?你从哪来?需要过夜吗?”
高大的战马在过了桥后缓步前进。
是圣廷骑士!
学徒眼前一亮,抛弃刚才攀谈的旅人,上前奋力抓住马缰,满面红光,“阁下!需要牛排什锦馅饼吗?白天鹅旅舍的馅饼!”
年轻的骑士,从侧面的挂扣抬起头盔的面罩,面容俊朗,笑道:“当心了,别让马蹄踩到你。”
城门士兵正在盘问进出的马车。
丝质窗帘掀起来,递交出大主教发放过给大商人的安全通行证。
阿瑞德余光一瞥,想要合起面罩的手顿住,视线穿过窗子,往马车更内侧看。
大大的宽边帽,饰以鸽羽和百合花,遮得只能看见小半张雪白侧脸,眉眼低垂,白金发丝软软耷拉。
高领的层层细褶皱裹住脖颈,湖绿色织锦短斗篷在胸前系带,还有坐着时会繁复叠起的金丝绒长裙,双手不安地搭在裙面上,揪皱了刺绣的银莲花。
像是木偶戏里才会出现的公主。
对方向这边看过来了。
阿瑞德呼吸一滞。
很漂亮。
眼睛好大,颜色像甜甜的枫叶糖浆。
水鹊没办法说话,他急得冲外面的年轻骑士挤挤眼睛。
阿瑞德以为是自己冒犯的视线惹恼了马车中的人,他翻身下马,如同挺立的高拔树木般立在战马旁,取下头盔行礼。
深深表达歉意,“是我失礼了,小姐。”
没有暗示成功,水鹊着急瞪他一眼。
身旁坐椅上的魔笛手说:“好了,爱丽丝,不要总向外面看。”
他已经熟稔地称呼水鹊的化名。
芸曾经在信件中提到过,如果当初生的是女孩,魔笛手的教女将取名为爱丽丝。
魔术师坐在对面,掩上窗帘,似笑非笑地说:“大小姐,外面灰尘会迷了你的眼睛。”